當看戲不只是坐著看,而是起而行,甚至你就得扮演劇中一角……是的,你已經踏入「沉浸式」的劇場,超越有距離的旁觀,創作者精心設計「你」成為戲中一員,原先由台上而至台下的單方向能量散射,轉換為一種雙邊的輻射與共振。而在遊戲的世界,也有異曲同工的玩法,當「RPG」在現實場域發生,玩家就是角色,也是觀眾,故事的謎團,你得自己解開……
當觀眾不再是觀眾,他們擺脫了黑暗的觀眾席中,一張張無特定身分的臉,從群體轉為回復成個體,他離開了劇院,那個原本屬於他的、認票不認人的對號或不對號座位,尋覓著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兔子洞口——那可能是一間平房的鐵門、旅館的入口、路邊停靠的計程車後座敞開門、填寫登入帳號與密碼的頁面,或許那個地方的接待處與劇場沒什麼不同,只是在踏出電梯的一瞬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甚至,也無須以空間區隔虛實的界線,在他穿上裝備、了解角色、知悉某種背景設定或遊戲默契的同時,已成了另一個他。
於是,有必要給他一個新的名字:玩家、旅人、過客、匿名者、旁觀者,接下來又有更細節的設定,例如夜市消費者、遊民、狙擊手、登場人物的快樂夥伴、穿梭星際的宇宙居民、參與晚輩婚宴的嬸婆姨媽等等。創作者的獨白絮語、巧思設計,不再投射給不知名的觀眾,所以也必須賦予參與者一種特定身分,同時,原先由台上而至台下的單方向能量散射,才有可能轉換為一種雙邊的輻射與共振。
踏入場景,成為一個角色
限地製作演出團體 Punchdrunk作品《溺死者》A Drowned Man,一如早前該團演出的觀賞規則一般,觀眾在入場前會戴上一模一樣遮住臉孔的面具,宛如一場匿名者聚會,參與者即以如此旁觀的樣態隨處自由行動,穿梭於精心建置的場景幻境之間,以各種角度窺探、拼湊整體故事。演出的進行以多重觀點、多線敘事,各處進行,然而,對少數觀眾而言,可能是幸運地被幾名演員「抓走」的神秘片段,卻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原先以面具建構的匿名性和隱形狀態;而龐雜交錯的故事,也使觀者註定只能片面理解、推敲全貌,除非有意願再次蒞臨。
另一個同樣是以限地製作為呈現方式的團隊 Dreamthinkspeak,在《開始即是結束》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End這場演出的安排,則與上述完全不同,觀者的身分從類似合作廠商的與會人員開始,歷經了目睹技術突破的公司員工、商展會場的投資者,逐漸拉遠成眼看進步終迎毀滅的旁觀者。角色的不停轉換和完全按步就班線性前行的規劃,是比較容易理解整體故事的方法,卻不一定可以融入,即使身體已步入旅程,也可能只是「走馬看花」。由此可見,此類型限地製作的觀者體驗包含兩個部分:旁觀演出與整體氛圍呈現,即使已被賦予了存乎此處的某種身分,實可視為相對位置較近、觀眾將自身融向舞台的狀態,也符合「沉浸」之名。
英國表演藝術家葛蘭.米勒(Graeme Miller)則將參與者帶上街頭,利用耳機擴增實境,在他二○○三年的作品Linked當中,觀者是聽者也是過客,他的計畫沿著東倫敦M11高速道路周邊擴散,正如玩寶可夢一般,耳機附有接收裝置,可隨時探索隱藏於巷道間的發射訊號,傳來的故事、聲響、呢喃、回憶,是屬於曾經居住此地、而後因道路開發而被迫離去的五百多戶人家,他們口中再現或重建的往昔與如今。參與者具有高度自由,可以自在地於事先知悉的範圍內隨意遊走、撿選路徑,接收故事的排序也可能因為抵達、行經的順序不同,產生一如其名的「連結」變化。
而布萊妮.金敏斯(Bryonny Kimmings)的Mega一樣利用耳機與步行的漫步式劇場(Promenade theatre)形式,她讓參與者穿上成套閃亮的運動衣,不只是過客,更「套」上了新的身分,演出遊走在不特定區域(其實已拋開了限地製作的規則),角色則是一名恣意閒晃、自言自語著關於各處零星回憶的女子,她正重溫著過去的自己,耳中不時播放的歌曲片段,等同於她腦中憶及的旋律,嚼著運動外套口袋裡掏出的草莓口香糖、戴上古早前的紙製3D立體眼鏡,五官幾乎全用上了,全然包覆式的情境體驗,若無法在過程中藉由故事緊密貼合,在某一瞬間,也可能體會另類的靈肉分離。
實地扮演,解答遊戲謎團
表演藝術也可以反過來為其他領域提供服務,延伸身分的想像進入奇幻文學的範疇,即時角色扮演遊戲則將參與者置入另一個擁有完整背景設定的平行世界,由各種不同角色,依個人專屬的目標或希望達成的故事走向、妥善運用特殊能力,進行遊戲、推衍劇情。出身台大、政大等校奇幻文學社團成員組成的「台北地方異聞工作室」,正試圖將他們的遊戲方式推廣至普羅大眾。奇幻文學作家瀟湘神說,原先在校內社團主要以桌上角色扮演遊戲(Tabletop role-playing game)出發,其後才因聽聞旁人的遊玩經驗,而開始嘗試規劃即時角色扮演。完全從無到有建立龐大的世界觀,本就是他們共同的興趣,也成了專長;這樣的遊戲方式,經過一再地試玩與修改之後,從某個時間點開始,成為各校社內熱門風行的活動選項之一。瀟湘神以台灣歷史文化為底,創作出的平行世界設定「台北結界」,不僅有他的官方版本,也持續開放給有興趣的讀者,及希望以此延伸規劃遊戲的玩家們一同運用發展。
在《金魅殺人魔術》中,參與的玩家扮演著滬尾洋行大宅內外,因一場告別式而與會出席的各類角色,遊戲帶有解謎的成分,然而謎團存在於人物中,在他們的真實身分、個人目標與尚未吐露的訊息之間,利用交談、套問一邊合縱連橫,一邊細細觀察他人舉止動態,是角色扮演遊戲迷人之處,誠實不一定是上策,說謊太沉重,適度的隱瞞才也能成為優勢。台北地方異聞工作室的遊戲世界,雖有其虛構的設定,其實很多大部分奠基於實際的場景、古蹟與風俗人文之上,好似神話傳說總虛實交錯、真假雜摻,於是,地方書寫也是他們希望著眼的部分。今年已完成的兩個計畫:《西門町的四月笨蛋》讓參與玩家不只在線上獲知線索,更要實際走訪西門周遭的舊城故地、遺址廟宇,才能完成任務;以溫羅汀街區為舞台的《城市邊陲的遁逃者》則帶領玩家走訪獨立店家,在公館大街小巷各處尋覓提示,以解救受困於書中之人,為時一個月的遊戲全憑一本放置於書店裡的筆記本為主,參與者及非玩家角色必須透過親筆手寫交流、回報目前狀態,以便發掘真相。這是個需要不間斷地實際抵達、親身閱讀才能有效參與的遊戲,或許老派,也彌足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