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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密》讓人仿佛誤入一個私人空間,或是透過針孔攝像機窺視著劇中人,冒犯了他們,看見我們原本不應看見的真相/秘密。(林韶安 攝)
回想與回響 Echo

她眼中的同志世界 舞台上的動人日常

關於《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

平田說,我想要描繪世界,我覺知的世界。簡莉穎也在《馬密》中展示了她眼中的同志世界。這個世界裡沒有獵奇的刻板印象,有的是日常的溫馨,瑣碎的嫌隙,每個人都是普通人。這是《馬密》在情感上擊中我的地方。劇作家處理了一個司空見慣又難以描述的情感議題:人們因為種種機緣而結成一個緊密的共同體,抱團取暖的背後是近到失焦的親密關係的變異,最終對彼此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

平田說,我想要描繪世界,我覺知的世界。簡莉穎也在《馬密》中展示了她眼中的同志世界。這個世界裡沒有獵奇的刻板印象,有的是日常的溫馨,瑣碎的嫌隙,每個人都是普通人。這是《馬密》在情感上擊中我的地方。劇作家處理了一個司空見慣又難以描述的情感議題:人們因為種種機緣而結成一個緊密的共同體,抱團取暖的背後是近到失焦的親密關係的變異,最終對彼此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

北京的小劇場生態似乎一直有著「導演中心制」的潛規則,所有宣傳品上,導演的名字往往都大過編劇、演員。少數幾位受到關注的小劇場編劇,也多是身兼編導二職,比如周申、顧雷、莊一等人。近兩三年情況有所改觀,隨著幾大藝術節——烏鎮戲劇節、北京青年戲劇節、南鑼鼓巷戲劇節,上海國際藝術節「扶持青年藝術家計畫」的持續耕耘,以及英國皇家宮廷劇院(Royal Court Theatre)「新寫作計畫」、易卜生國際「新寫作國際工作坊」等國際項目的推動,編劇這個失落已久的行當才開始被重新重視。

令我難以抑制的激動

四月,落地台北,我馬上跟一位在台北大學學戲劇的大陸朋友說,晚上要去TIFA看簡莉穎的新戲。她歎息自己沒有買到票的同時,問我:「為什麼每次大家提到簡莉穎的戲時,都會說是『簡莉穎的戲』,而不說是XX導演的戲?」這或許從一個側面證明了簡莉穎獨特的「存在感」。實際上,她編劇的《春眠》和《五斗米靠腰》來過北京演出,風評都不錯,可不巧我全錯過了。此行我專程來看的《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在大牌節目林立的TIFA創造了最快完售紀錄,也不免提高了我的好奇心和期待。

最近十年,兩岸的戲劇交流頗為頻繁,每年都會看到幾部引進的台灣小劇場戲劇。也許和大陸的審查制度有關,我在北京看到的台灣劇場作品,多偏「小清新」。所以當我看到《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時,幾乎是難以抑制的激動。這部作品至少在兩個層面給我啟發:一是如何創作出符合中文語言習慣的「現代口語戲劇」,二是年輕創作者何以突破自身經歷的局限去創作。

讓人仿佛誤入一個私人空間

《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的大量素材來自作者歷時一年多有關同志與HIV的田野調查,講述了世紀之交「雞尾酒療法」出現,愛滋病不再等於被宣判死刑的背景下,台灣同志社群、HIV攜帶者的日常生活。故事以拍攝一部同志紀錄片為線索,幾位受訪者以各自視角陳述HIV攜帶者社團「甘馬之家」的興衰歷程。

一百五十分鐘裡,幾組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在蒙太奇式的組接中不疾不徐地展開,每個人物的生存方式、所思所想皆被暴露在觀眾眼前。借用一個攝影術語「私攝影」(私人紀實攝影),《叛徒馬密》是以紀錄劇場(Documentary Theatre)手法創作的「私戲劇」,質感上更接近的是荒木經惟、筱山紀信、婁燁、任航等影像創作者。《馬密》讓人仿佛誤入一個私人空間,或是透過針孔攝像機窺視著劇中人,冒犯了他們,看見我們原本不應看見的真相/秘密:馬密內心並不認同同志族群的生活方式,甘口暗戀著馬密的男友阿凱並傾吐愛意,作為感染者伴侶的阿凱對被迫扮演模範情侶而感到困擾,異裝癖夢夢實際上是異性戀,無法接受先生是同志的陳太太選擇自我麻痹、均凡少女時代的意外懷孕……

他們的困境是日常而普世的

在早年的同志題材文藝作品中,主人公更多背負來自家庭與社會的壓力,故事充斥著悲劇的宿命論,像劇中人甘口所言:「一個跟疾病有關的故事,一定要有人死掉,不然不值得拍。」而時代在演進,科技在演進,在簡莉穎看來,文藝作品卻被「固定在原地」。

如今,互聯網讓人找到同類,主流文化與次文化的邊界亦不斷模糊。在此背景下,《叛徒馬密可能的回憶錄》展現了比《費城故事》、《美國天使》、《平常心》等同志議題作品更貼近當下的時代感。而角色們身處誠品、夜店、公園、教會等城市公共空間,台北城市的質地也賦予了戲劇鮮活的真實感。

簡莉穎告訴我,動筆之前她以為自己會寫一個悲劇,訪談中卻很快發現,這個族群所面臨的困境是日常而普世的。「如果我們只剩三天生命,我們可以很熱情地愛彼此。但如果我們還一直活著,相處久了發現我們其實個性不合,或是產生愛恨糾葛,我們又沒那麼快死,可能就開始互相討厭。」

透過語言去塑造人物

在舞台上書寫日常,卻不那麼容易。舞台上的日常模仿生活中的日常,但也有別於生活中的日常。《叛徒馬密》最大的成功來源於對同志族群的日常進行了細膩精准的書寫。《馬密》劇中的台詞如同長在人物身上一般,自然、不刻意,而觀者又能通過語言很快認識人物,進入他們的世界。讓我想到日本的平田織佐。平田的戲,正是構建一個生活化的場景,讓人物生活在其中,說著他們各自的語言。

學院出身的簡莉穎,一度為劇場裡舞台腔的語言感到困擾。平田織佐帶給她啟發,透過語言這種文化和身分的養成,去塑造人物。她在《馬密》的語言風格上下了不少工夫。田野調查是蒐集素材的起點,借由訪談,她開始了解到不同人的語言方式和世界觀,進而去想像他/她會如何講話。像劇中夢夢說自己可以拿三個博士、五個博士的台詞,正是來自一個採訪物件。

平田說,我想要描繪世界,我覺知的世界。簡莉穎也在《馬密》中展示了她眼中的同志世界。這個世界裡沒有獵奇的刻板印象,有的是日常的溫馨,瑣碎的嫌隙,每個人都是普通人。這是《馬密》在情感上擊中我的地方。劇作家處理了一個司空見慣又難以描述的情感議題:人們因為種種機緣而結成一個緊密的共同體,抱團取暖的背後是近到失焦的親密關係的變異,最終對彼此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簡莉穎說,這是曾經待過社運團體的人可能都有過的感受。而事實上這是一種相當普世性的情感關係,一度過從甚密,到最終分道揚鑣,相信每個人都自有體會。

因為憤怒而寫作的創作者

簡莉穎有著長期在社運團體工作的經驗,她的處女作《我們》是其大學時在台北市公娼自救會「日日春」當志工期間發表的。她顯然不是那種書齋型創作者,她說自己因為「憤怒」而寫作。這種內外在共同的驅動,使她的創作避免了陷入與同代人成長經歷相似的俗套中,有著更豐富的面向。我想起,前不久在電影導演庫斯托利卡的講座上,他用兩個小時細述自己年輕時的一段感情。說到拍電影,他只給了一條建議:「如果你只是看電影,那你是拍不了電影的,你得去生活。」

簡莉穎表示,自己並沒有在特別關注某個群體,她感興趣的還是人本身。她說:「我對他們為什麼這樣活著,這樣行動,這樣說話愈來愈有感覺。我也對於在台灣這個土地上的人是怎麼活著,愈來愈有興趣。」我突然覺得有些嫉妒,在我目光所及的北京,我的同一代裡,我還沒能找到像這樣一個劇作家。我更加相信,戲劇真的可以改變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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