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熱浪來襲與世界盃足球賽的影響,今年亞維儂藝術節的觀眾人數銳減不少。儘管如此,兩名青壯派藝術家的創作仍在藝術節初期驚豔四座,引起法國劇評與觀眾熱烈的討論。他們以實驗性的呈現手法挑戰劇場演出的極限,營造出前所未有的觀戲體驗。
擅長搬演當代小說的法國青年導演戈瑟蘭(Julien Gosselin)用文學筆觸與影像敘事,反映出新自由主義社會的矛盾價值,及當代人的存在疑惑。二○一八年他的最新創作改編自美國小說家德里羅(Don DeLillo)的三部作品:《玩家》Joueurs、《毛二世》Mao II、《名字》Les Noms。儘管這三部小說沒有任何關聯,戈瑟蘭仍覺得它們蘊含相通的主題:隨經濟蓬勃發展而孳生的恐怖主義(註1)。對他而言,它們不只探詢七○年代起在國際上方興未艾的激進分子,更質疑了文字和其產生的意象所產生的暴力:「這三部小說透過對書寫及製造虛構的提問,去探究何謂暴力及恐怖主義。」(註2)
彰顯恐怖暴力的影像儀式
在長達十個半小時、毫無間歇的演出中,戈瑟蘭運用大量的即時影像與震耳欲聾的音樂,突顯日常場景的戲劇張力和私密氛圍。舞台上,懸掛布幕的舞台裝置遮蔽了演員的表演。整場戲幾乎有八成都是現場拍攝。然而,導演和影像設計選取了不同的電影語彙去處理每齣戲的畫面:《玩》像是高達六○年代末期的實驗影片、《毛》譜出了柏格曼鏡頭的親密氛圍、《名》則具有葛斯.范桑電影的迷離風格。隨著三部曲的進程,觀眾不但發現迥異的電影敘事手法,他們也一步步脫離影像框架,進入具有生命力的劇場空間。透過影像和字幕的交錯,導演似乎想打破劇場觀眾習慣的接收方式,讓他們用循序漸進的方式開啟自己的感知世界。
瑞士籍導演米羅.勞(Milo Rau)今年五月接任比利時根特國家劇院(NTGent)總監時,發表了震撼國際劇壇的《根特宣言》。在這類似《逗馬宣言》Dogme 95的聲明中,米羅.勞強調表演藝術介入現實的方法與責任:「劇場演出之目的並非是再現世界,而是改變世界。」「劇場呈現不是產品,而是一套製作過程。」「創作者不應再改編經典文學。若是以文本為創作靈感,無論其涉及文學作品、電影或劇本,只能占據演出的20%。」「每齣戲至少要有兩種語言與兩位非專業的表演者。」「劇院每年至少要有一齣製作在戰爭區排練或演出。」等等。
引發深層思索的悲劇重演
米羅.勞的新作《劇場史首部曲――重演》La Reprise, Histoire(s) du theatre重探二○一二年引爆比利時社會恐慌的同志虐殺案,帶領觀眾進入一個真實與虛構相互交纏的曖昧地帶。這齣戲以希臘悲劇的五幕結構:〈生者的孤獨〉、〈旁人的痛苦〉、〈平庸的邪惡〉、〈犯罪的解剖〉、〈代宰之兔〉拼湊這樁社會案件的始末與後續,也探究劇場暴力美學所產生的淨化效果。導演刻意交錯專業和非專業表演者的陳述,以及真實訪談與模擬場景,讓觀眾一步步陷入這場虛實辯證的遊戲之中。對他來說,「這場演出的重心並非過去的罪刑,也不是現實的觀感。最重要的是如何藉由悲劇重現讓我們去展望未來?怎麼呈現涉入這樁案件的不同人物、慘案的前因後果?從這些問題出發,我想讓觀眾試著了解暴力究竟是什麼?」(註3)
這兩位近年來備受矚目的導演不受任何形式拘束,反而以觀眾感知作為自己的創作核心。他們的作品不但連結了前衛的舞台實驗與當前的社會脈動,也提出了當代劇場最關鍵的提問:在這個充滿數位影像、資訊的時代,觀者究竟是客觀的目擊者、嗜血的旁觀者,還是具有社會責任的參與者?
註:
- 德里羅1977年完成《玩家》,描繪一位對伴侶心生厭煩的證券交易員如何受到極左派思想影響,加入激進分子行列。1982年的《名字》則是關於一名研究國際事務的美國人在希臘探索「字母殺人」密教的故事。1990年的《毛二世》中,一位遁世隱居的文學大師決定用自己的性命,換取被中東恐怖分子挾持的年輕詩人。
- Julien Gosselin, Programme de Joueurs, Mao II, Les Noms, Festival d’Avignon, 2018.
- Milo Rau, Programme de La Reprise, Histoire(s) du theatre, Festival d’Avignon, 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