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問題所以無解,正因它被看見的角度,總是大同小異。如果沒有人願意從不同角度去看它,這問題將永遠是那個問題。人的情感就是例子,父母子女,夫妻情人,死結總是打在期望的這一點上,但如果情感可以昇華,關係才會改變。但昇華可以怎樣做到?
藝術創作一直在回答這問題。
在阿姆斯特丹看了沃伊.凡.霍夫(Ivo Van Hove)的最新作品《佛洛依德》Freud。 它的骨幹,以佛洛依德年輕時跟隨的三個導師,經歷催眠、解夢、諮商的階段,發展成一派學說,又在治療一個女病人的過程中發現,自己和「她」是一體兩面,一病一醫,但都同樣因童年受到父母關係的影響,致使個人無法建立自我價值,心理上便形成不易消除的創傷。
父母,即男人和女人,在《佛洛依德》一劇中,母親都比父親強大,男人都比女人軟弱(或溫柔),形成兒童心中的「父親缺席」,導致兩性都在尋找父親的路途中尋找自己。痛苦便是源於尋找「父親(男人)」作為自我投射或情感投射的對象時遇到的現實問題:它是對獨立成長的抗拒與抑制。
對父母的感受,童年是比例被無限放大的階段,那是在理性被建立之前,情感中隱藏的依賴、尊敬,變成無可比擬的期望,而在現實裡,(兒童的)這些期望會受到衝擊和打破,如果這些失望不被處理,就會存積成因逃避受到失望(敗)挫折的防衛機制。
恨,如是在無形中成形:轉移了自己的無力感到讓他無力的人身上。
尋找自己的過程,就像心理治療
《佛洛依德》不是傳記,它的戲劇性,便具有藝術作品的治療作用,因為劇中尋找自己的過程,可以像心理治療,推己然後及人,也就是從劇中人到觀眾。
什麼是尋找自己的過程?就是發現、承認、接受和改善自己的不足與欠缺。它痛苦,就像過海關時一件又一件行李必須被打開,一件一件內裡的物品要幫自己解釋它(們)為何存在,有什麼意義。很多時候,行李中的物品是帶了再說,它們的真正意義反而沒有被仔細釐清。認識自己,不知道是否就像那樣的經歷,自己是行李,又是檢查者。
而我們需要的安全感(或因為得不到而產生的焦慮),主要來自補償的需求,所以才會說「找到安全感」,一種外在尋找的經驗,而不是創造。而大部分時間沒辦法創造,都是礙於精神消耗了在執著之上。
執著,是心理,現代人活得痛苦,是用媒體來看世界,而不是用自己的情感和心。
知道,與明瞭,更多時候人只選擇知道。媒體之所以「重要」,是它滿足了人比較淺層的心理。重複的知道卻沒有明瞭,就是焦慮的開始,因為知道的背後,是對於掌握和控制的渴求。最基本的,便是話語權力的攫取。廿一世紀的資訊媒體,便是根據這樣的供求運作。而當權力表層的需求被滿足了,人便在這種滿足上要求更多,而不會往現實及內心更深的地方發掘。 例如,習慣性吸收資訊,但不會願意閱讀。
「愈來愈多作者(網路發達),卻愈來愈少人閱讀。」是不是有點像某種延續,愈來愈多人「唱K」,便愈來愈少人「聽歌」?
藝術創作,讓感受愈來愈深
是藝術創作令我對一件事情的感受愈來愈深:若你真想了解一些什麼,你要有很大很大的耐心,因為你不會滿足於各種既定、現成的觀點,你總是在找尋屬於自己的意義。這意義所以重要,因為它是被提煉過的情感與思想。
很多問題所以無解,正因它被看見的角度,總是大同小異。如果沒有人願意從不同角度去看它,這問題將永遠是那個問題。人的情感就是例子,父母子女,夫妻情人,死結總是打在期望的這一點上,但如果情感可以昇華,關係才會改變。但昇華可以怎樣做到?
藝術創作一直在回答這問題。
為什麼一本書、一部戲、一首詩、一張畫、一首音樂,能令人恍然大悟?
悟,就是昇華。
文字|林奕華 戲劇創作始於1982年,除了舞台,也在其他領域追求啟發與被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