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在自得的敘事腳步間藉戲曲共同回望,沒有冒險,沒有花稍的鋪排技巧,只有與自已進行長達一小時的細細長談,最後抵達難以和解與企及的身分根源。這也是本戲適合後續加演的優勢,它看似占盡先天優勢,觸及種族、戲曲、城市發展、女性等議題,卻選擇內向而專注地在精神面蜿蜒流轉,變得精緻、動人且發人深省。
臺北海鷗劇場《女子安麗》
2019/12/1 台北 臺灣戲曲中心多功能廳3102
走進過往時光,整理生命裡的盤根錯節,可說是故事亙古有效的命題。過程裡觀者投入角色,試圖從別人經驗裡尋找是否有與自己十分相似的吉光片羽,曲終人散時,可以一五一十把對他者的理解轉移到自身,因此幸運地更加了解自己是誰。然而,只要把足夠多作品並列檢視,便不免揭示:使用此命題並不擔保作品質量,否則阿莫多瓦《痛苦與榮耀》與《真愛每一天》、《回到十七歲》、《如果能再愛一次》等電影都應得到全然相等的讚譽。因此,《女子安麗》儘管也屬於此類命題,卻不應簡單將其動人與成功歸結於演員親自爬梳生命經驗、療傷、與和解,而是從不同層面的細節一一檢視。
赤足上台 靈活家常的生命回顧
首先,角色的眉角與細節需求並未因劇本聚焦在演員生命歷史而消失。朱安麗的表演,在過盡千帆的京劇名旦、刻苦懵懂的學徒、可愛年輕的女孩、張牙舞爪的女戰神間來回切換,各自開展不同風格,使舞台自由在於不同氣氛間來回切換,讓觀眾時而莞爾、時而動情。看似理所當然的結果,實由精湛表演基礎鋪墊,才可能在不同時期的自己與家人如此親暱的身分間,清晰且毫無拖泥帶水地跳躍。其成果就算不知道台上演員正演示己身家族歷史,同樣扣人心弦。這也是看待整齣製作較公允的評論方式:消除知曉演員在演出自己生命與家族故事的加分項,陌異地看待整齣製作,對廣大讀者與整體製作長遠而言更有益處。表演的俐落與自由度首先體現了這點。
作品的誠懇感,除了表演因素外,舞台與服裝設計也有著顯著的作用。四面台布置比起形式選擇,更是敘事策略上對觀眾的心理暗示,使人初到場便感受到坦白、毫無保留的氛圍,同時預期作品將如實坦承,對角色過往娓娓道來,沒有彆扭、沒有欲蓋彌彰的記憶扭曲與暗區。演員登台後,由於親近的觀演距離,很快注意到其赤足,彷彿預示以降所有場景都將宛如閒散日常,連正式排練都不是(排練還得穿鞋練習)。搭配枯山水的舞台概念,全作語調便清晰地建立,要它的基本預設是:如果過往時光像座後花園,我能不能像假日踏青般去走走,因此重新認識,甚至想起了自己是誰?要在一小時篇幅內維繫此清新氛圍實屬不易,而上述表演的自由與靈動在過程中更不可或缺。就這樣,觀眾在自得的敘事腳步間藉戲曲共同回望,沒有冒險,沒有花稍的鋪排技巧,只有與自已進行長達一小時的細細長談,最後抵達難以和解與企及的身分根源。這也是本戲適合後續加演的優勢,在眾多相似主題作品裡(如舞台劇《七十三變》),它看似占盡先天優勢,觸及種族、戲曲、城市發展、女性等議題,卻選擇內向而專注地在精神面蜿蜒流轉,變得精緻、動人且發人深省。最後躺上外婆留下的泰雅族織布場景,吐盡沙石而成珍珠,毫無匠氣。
物件使用流於功能性 略顯呆板
比較可惜的是,目前在光陰間穿梭遊走的效果皆仰賴演員表演,舞台、服裝、導演調度雖有助於整體語彙與氛圍,但在敘事線切換的功能上卻顯得斷裂,造成評論人程皖瑄有「道具、舞台裝置的使用建議可以更精煉」(註)之感。就筆者看來,這是因為相關使用流於功能性,以不同服裝物件標誌不同的人物時期,但整體而言,演員外所有元素並未共同製造出自由遊走記憶間的景觀效果,而略顯呆板與拖沓。此外,全作就算在不識得朱安麗前提下,其內在元素、精神、與成果在「2019戲曲夢工場」系列展演首演,仍為戲曲翻新與跨界結果寫下清新而留香的一頁。
註:程皖瑄〈療傷、驅魔、圓滿之旅——《女子安麗》〉(pareviews.ncafroc.org.tw/?p=56068)
文字|張敦智 劇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