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理劇重的是情境營造與劇情轉折,而阿卡貝拉音樂劇的特色是音場豐富、節奏性強,但後者在音場上所製造出來的斑斕和豐富,究竟該如何與推理的懸疑性相互作用,恐怕得再深入思考。或許,阿卡貝拉音樂劇已是A劇團在美學上的既定風格,那麼該深究的是,以如此音場特色為基礎,能夠建構出怎樣的戲劇性,而這樣的戲劇性又該如何傳遞劇中主題。
A劇團《彼得潘遊戲》
2019/12/26~29 台北 水源劇場
音樂劇《彼得潘遊戲》不僅是發跡於藝穗節的A劇團,首次挑戰中型劇場的作品,也因應水源劇場這個空間,在內容上重新調整。劇情講述劇團團員彼得人間蒸發,幾年後眾團員應邀參加實境推理遊戲,以「人跑哪去」和「誰邀請來」這幾道謎團開啟全戲,藉由爾後解謎的過程,激起了角色們在現實中的種種糾葛。如此推理劇的框架,加上該團在音樂劇手法上一貫的阿卡貝拉(無伴奏人聲)風格,除了可見雙重形式的樂趣,敘事上亦試圖保有實驗精神。
戲局僅是戲劇發生的平台
戲一開始,扮相怪異的關主們現身,營造出了一股異世界般的神秘氛圍,詭譎又帶有趣味,接著六位劇團團員上場,共同進入了「彼得潘遊戲」。此遊戲中,每位角色拿到了自己在戲局中的角色劇本及背景設定,循著指示和線索,一一探尋。過程中,這些人穿梭在佈有導演室、排練場、休息室、行政間的場域裡,彼此間的各種秘密一一被揭露,如愛恨情仇、墮胎分手、同性疑雲等,幾乎吻合了遊戲內角色背景本身,也就是說,角色們像是透過遊戲來扮演自己。
然而,這樣的基礎設定卻成了劇情鋪展上的一個障礙,但或許更大的障礙是全劇的編劇策略幾乎全是「劇情導向」,少見角色能動。每人不斷有新線索跑出,看似層層迭起,但卻十分零散,難有聚焦。偶來突發資訊,而這些資訊卻未形成任何結構上的轉折,或者造成關係上的改變,進而推動角色,僅是曇花一現,下一刻又歸回至戲局中的正常狀態,因此無法構成整體劇情脈絡上的延續和鋪展,反而成了連串情節堆砌的流水帳。整場下來,最後兇手的揭示,及六位玩家全部棄權,似乎也只是一個個突發事件,難以帶出累疊過後的戲劇張力。
再者,藉由戲局來呼應現實中的真相,看似是以戲中戲來觀照、揭露戲外戲,但戲局幾乎在開始不久後就完全與現實同頻,現實的劇本與遊戲的劇本毫無分別,少了遊戲的假弄,也少了戲中可能藉由擴大真假的縫隙,而來真正呈現出以虛映實、以假說真的可行性。如此下來,遊戲感不復存在,與一般戲劇情境無異,且在充滿劇情導向又未延續張力的情況下,漸漸地,變成了肥皂劇。而原本立意良好的彼得潘戲局,宛如空殼,僅為提供一個平台,讓所有戲劇化的事件,可以塞在一起合理發生。
需要思考是形式本質上的問題
就音樂劇敘事來看,歌曲作用大多集中在敘述型歌曲與詠嘆,這或多或少是劇情離散的結果。此戲入歌的時機大多發生於角色在對話中被點到後,便上台講述自己的理念、立場和心境。除動機上略顯突兀外,許多時候歌詞內容並未提供更多資訊或線索,而是歌曲前就把立場和結論給講完了。於是,原本的戲劇行動是「找」,但發展下來卻變成每人的悲嘆與抒發,甚為可惜。
整體來看,作品在題材與形式的結合上的試驗企圖令人期待且值得鼓勵,不過,最根本性需要思考的,恐怕是形式本質上的問題:為何是阿卡貝拉音樂劇?戲劇構成上,劇本內容是推理劇,劇本形式是阿卡貝拉音樂劇。推理劇重的是情境營造與劇情轉折,而阿卡貝拉音樂劇的特色是音場豐富、節奏性強,但後者在音場上所製造出來的斑斕和豐富,究竟該如何與推理的懸疑性相互作用,恐怕得再深入思考。或許,阿卡貝拉音樂劇已是A劇團在美學上的既定風格,那麼該深究的是,以如此音場特色為基礎,能夠建構出怎樣的戲劇性,而這樣的戲劇性又該如何傳遞劇中主題。否則,很可能就此被形式給框限住了。
《彼得潘遊戲》中的真假狀態自始至終就沒有分開過,兩者分界自然就不存在,使這一道戲局沒有真假流動,變得無謂,解謎也變得多此一舉。如此僵局,就好比該題材為何得用阿卡貝拉音樂劇形式來說,以及用此形式為基礎的戲又該長成如何樣貌,才是下一步在創作上、在形式與內容結合上必要思考的一道謎題。
文字|吳政翰 臺大戲劇系、臺北藝術大學劇場設計系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