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認過程讓《有關當局》的整體敘事增添厚度,但也反顯所有編寫都過於刻意,如人物的功能性較強,難以真正檢視情感與動機,因其隱喻已成為必然因果,理所當然、堂而皇之,包含聰哥的偷渡理由、萍姐對孩子的執念等。不過,演員優異且自然的表現確實修補文本的闕如,甚至更顯意味深長。
僻室House Peace《有關當局》
10/16 台北 北藝大戲劇廳
從二○一六年臺北藝穗節發表《冥王星》開始連年獲獎,並於二○一八年創團的跨域演出團隊「僻室House Peace」,有別於以編導為核心的主創團隊,團員更橫跨設計領域(舞台、平面、燈光等),或多或少影響創作的構成,如本次共同編寫文本的《有關當局》,將刻意分割的敘事(於近乎無法換氣的緊密裡)接續,幾首音樂打造氛圍,更著墨於燈光變換後、不變換結構的極簡舞台如何轉為不同場景、時空與虛實,製造「窺視」與「指認」的觀看,進一步開啟「旁觀」與「當局」的漸進。
窺視:保持距離的旁觀
《有關當局》從七個人物啟動,至少形成四種組合與情節線(想領養孩子的男同志室友、直播主兄妹、前世情人、可能成為情侶的男女等),並再次連結其間關係而彼此交織,如宅配中心電話客服員小淇(黃惟飾)是「前世情人組」萍姐(吳靜依飾)的非法代理孕母,而暗戀小淇的祐明(李祐緯飾)則是直播主小媛(李文媛飾)的哥哥。其中,聰哥(劉曜瑄飾)於澳門取得的手槍更成為串起全劇的物件,也以槍聲暫結故事。循環、綿密且詭譎的迴圈,提示著人物命運。
敘事的發展讓觀眾始終帶著窺視的視角,一方面是人物私密都於此曝光,如陳昭希(林書函飾)和林柏叡(楊宇政飾)同居暗湧的情感、直播主小媛背後的操作手段等;另一方面是人物的複雜背景,都夾藏在偶爾洩漏的自白,與對白裡的玄機,充分展現演員的表演能力與語言的巧妙編寫。於是,觀眾彷若解謎,於劇情逼近間梳理《有關當局》雖以通俗劇寫成、卻又刻意撩亂與拆解的情節線,如取得手槍並未按照時序編排、前世與當下的交錯等,但也因此維持觀演距離而略帶疏離與冷靜的旁觀。
指認:對照,然後成為當局者
若將前述情節的接續視為全劇的第一層結構,這些接縫間總有一段看似溢出、未有連結的劇情,也就是時不時由吳靜依跳脫劇中角色、以類說書人的方式講述英國首相「鐵娘子」柴契爾夫人,與香港、與中國當時的關係,也是新自由主義與共產主義的抗衡。甚至,用「跌倒」這個動作貫穿,化作隱喻,進而揭開全劇的第二層結構。
因此,從解謎、接續轉為對照。身著旗袍的萍姐,為了獲得自己(非法)委託代理孕母小淇所生的小孩,不惜威脅殺死孩子與小淇,恰似那年與柴契爾夫人談判的中國領導鄧小平──甚至,就是「中國」本身,不管外型或行為,都自成深刻卻也刻板的投射;而與她作為前世戀人的聰哥,澳門偷渡的身分似乎也暗喻澳門(甚至,其意旨也包含了香港)與中國難以切割的前世今生。於是,遙想美好未來卻又無力面對當下、決定放棄領養的男同志情侶,指陳現今台灣的意味逐漸明朗。最後,只聞其聲、未見何人死去的槍聲,則技巧性地覆蓋結局的未明(不管是本劇,還是現實)。
指認過程讓《有關當局》的整體敘事增添厚度,但也反顯所有編寫都過於刻意,如人物的功能性較強,難以真正檢視情感與動機,因其隱喻已成為必然因果,理所當然、堂而皇之,包含聰哥的偷渡理由、萍姐對孩子的執念等。不過,演員優異且自然的表現確實修補文本的闕如,甚至更顯意味深長。如吳靜依同時飾演萍姐與仿柴契爾夫人的說書人,能否解讀為共產主義與新自由主義、中國與英國實為一體,作為歷史的共謀?甚至,當她從舞台後方愈來愈向前,進行最後一次摔跌,正因距離的拉近,讓身體去佐證──
這一跌,在摔進觀眾席的危險邊緣;我們也將從保持距離的旁觀,成為不得不的當局者,抑或,早已是,但我們現在才察覺。
文字|吳岳霖 劇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