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策展一定要(面向)國際嗎?當然不一定。雖然從80、90年代到當今的表演策展中,總能觀察到不同規模策畫裡國際藝術家的身影。有些是單純的節目經紀買賣,有些是有意識地透過邀演來打開視野或帶來刺激。反向而言,表演藝術的國際發展一直都是國內公部門獎補助單位用力極深的地方,國際發展在開拓市場、宣揚主體性之餘,能否也成為在地藝文工作者深掘文化實踐意涵的契機?策展人作為一種實踐者,這次直接暴露在國際情境下的培育環境,勢必需要檢視自己和終將返抵之藝文生態間的關係。
然而,Curatoké的國際架構也是有作為國際交流跳板以外的好處。在我的觀察中,若能以平等共思的環境為前提,對於「如何解決策展在某一特定脈絡下的困境」或是「如何用策展刺激在地藝文生態」等問題,跨國的成員組成反而有利達到鬆動和突破框架的討論。一方面,學員在解釋自身處境時,能暫時拉開和這些脈絡的距離,其他人則能藉此反思,並理解彼此背負之複雜性。另一方面,雖然來自異地的方法通常不能直接解決我們的問題,但透過深入對話,更能超越自身思考限制,產生啟發。許多導師們表示,著眼國際場合,Curatoké是個在策展同行與前、後輩間,少見能允許充足而細緻討論和深度交流的機會。
我認為就「策展可以怎麼教」,Curatoké已經有初步且合適的基礎架構。或許在閉門課程還是公開講座,可以有更細緻的案例分析,探究特定的策展思維如何推進為具體的策展結果,帶來類似前述、但更為深入的啟發過程。另外,這次的導師人選目前皆服務於表演藝術機構(部分過去擁有視覺機構經歷),若此培育計畫也意在開創不同場域和脈絡下的表演策展,應可納入不同背景的導師,也包括來自台灣的人選。
有策展人這種東西嗎?
文章的最後,我想討論我們對「策展人」的想像。
2019年,周伶芝與郭亮廷接下臺南藝術節轉型後的首任策展職務。在策展人訪談影片裡郭亮廷提到,自己在策展過程中,愈來愈確定沒有「策展人」這種東西:「策展是一種團隊工作,因為有一群人,然後就可以去畫出各式各樣的路徑」(註8)。
如何將策展人「去神化」,是Curatoké第一天就被提出的問題。這次課程期間,我看到了兩個值得參考的現象。一是共同/協同策展的案例愈來愈多,二是在其他國家,早已有許多年輕的劇場工作者有機會踏入機構擔任要職。例如布魯塞爾國際藝術節(Kunstenfestivaldesarts)2018年起由丹尼爾.布蘭加.古貝(Daniel Blanga Gubbay)和德里斯.杜比(Dries Douibi)擔任聯合藝術總監,前者也是本次Curatoké導師之一,他上任時35歲。京都藝術節(Kyoto Experiment)自2020年起的聯合藝術總監有3人:川崎陽子、塚原悠也和茱麗葉.納普(Juliet Knapp),後者上任時僅28歲。
若借用郭亮廷的說法,策展是一群人畫出不同路徑,在如此分眾和高度挑戰的時代,我們是否也需要有更多不同背景、不同世代的人來共同完成一份策展地圖?(註9)此外,策展也不只是策展團隊或機構/節慶的問題,它也大量牽涉到包含創作者在內的其他專業工作者,像是製作人、經理人和藝術管理人。在人才培育上,我們是否應該一起思考並關注他們的養成?我們需要的策展人,是一群懂得善用策展機制工作的人們,而不是被神化的單一個人。換句話說,無論是中央或是地方機構,最重要的可能不是把「策展」落定為單一職務(策展人),而是一種能被運用的思考方式(策展思維),進而組成或變體為某種最能發揮優勢、回應現下各種情境的策展團隊。
牽涉到專業知能的人才培育計畫,少則3、5年,多則要10年才會真正發酵。現在,就是開始做的最好時刻。身為有幸見證並參與這次課程的學員之一,期盼這般深度的策展人培育計畫,有機會在今年的基礎上繼續開展。更期待的是,表演藝文生態圈有更多機會討論策展思維及策展方法運作的可能。也許當策展機制得以被不同職位的人們理解、並適切進入各類型場域時,文化藝術的實踐便能更加回應、又超越我們時代的現實與夢。
註:
- 臺南藝術節,2019臺南藝術節──穿越看不見的城市:策展人訪問,2019年9月11日(2024年9月15日)。
- 近年在台灣表演藝術策展中,也愈來愈多共同策展的案例,如前述2019年臺南藝術節、首屆花蓮城市空間藝術節,以及今年的鐵玫瑰藝術節等,都有雙策展人或協同策展。
〈從Curatoké表演策展人學院,到台灣表演藝術策展的現實與夢(一) 策展及其培育的再想像〉
〈從Curatoké表演策展人學院,到台灣表演藝術策展的現實與夢(二) 策展能教嗎? 抗拒機構化思維的培育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