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於柏林東邊米特區的柏林音樂廳(Konzerthaus Berlin)是德國歷史悠久的著名表演場館,在二戰前曾為普魯士國立戲劇院,不僅上演戲劇、也常舉行歌劇和音樂會。1826 年,貝多芬的第9交響曲即在此舉行柏林首演;1829 年,傳奇小提琴家帕格尼尼也受邀在此客席演出。二戰重建後,此地轉型主要作為音樂廳使用,近半世紀以來,為柏林音樂廳管絃樂團(Konzerthausorchester Berlin)的表演場地。
觀演關係被重新定義的音樂會
出身於布達佩斯的指揮家伊凡.費雪(Iván Fischer),從2012至2018年擔任柏林音樂廳管絃樂團的首席指揮。他於2012╱13樂季首次嘗試一種新的音樂會形式:「身在其中」(Mittendrin),一種在傳統古典音樂會形式以外的聆聽和感受音樂的全新方式。在這種音樂會裡,整個大廳空間的觀演關係被重新定義,舞台降低至與觀眾席地板同高,觀眾座位不是一排一排向前方排列,而是排成圍著中心一圈一圈的同心圓。根據樂器的不同,樂手們分散坐於大廳各處,觀眾則散坐在樂手之間,伊凡.費雪從大廳中央指揮分散在四周的樂手們,並在每個樂章或所選的片段前對觀眾作簡短的口頭介紹。自2012年至今,此形式的音樂會每年都會舉辦數次,在大型管絃樂品作品正式上演之前,讓觀眾有機會以不同的方式聆聽曲目的部分選段。即使伊凡.費雪在2018年後從首席指揮職位上退休,他仍然經常受邀回樂團客席指揮作品,例如2024╱25樂季的4場音樂會及每場附屬的「身在其中」系列,仍由現年73歲的他親自指揮。
2024年10月初,筆者參與了一場「身在其中」音樂會,曲目為布魯克納未完成的第9號交響曲第一和第三樂章。不同一般音樂會慣例的指揮進場和觀眾鼓掌,伊凡.費雪一站上中央指揮台,在觀眾還來不及鼓掌前就拿起麥克風問:「我們今天有多少時間?」緊接著說明「時間」及「在樂曲中時間的終點」的概念在古典樂發展中的變化。
伊凡.費雪說,在舒伯特的年代,一首曲子的時間是3或4分鐘,後來逐漸出現比較長的曲子,一直到普魯斯特寫下多冊小說的年代,作曲家們寫出非常長、非常巨大的作品,布魯克納就是在那個年代寫下第9號交響曲。在那個年代,人們對時間的感受不同,欣賞作品的耐心也不一樣。當時,人們可以花上幾小時聽一場音樂會,幾個月看一部小說作品,現在則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了,智慧手機讓人們覺得一定要立即回訊息,每幾分鐘就得看一次手機。然後人們去上瑜伽課學習靜坐,說靜坐可以讓人延長專注力,讓人可以比較久才看一次手機。現在的人們要怎麼去欣賞和理解布魯克納的交響曲?
「我說,最好的靜坐是聽布魯克納的交響樂,因為布魯克納不會給你兩三分鐘一個新的刺激,他的音樂是很慢的,第一樂章就有25分鐘。他給自己時間,一個接著一個的動機、還有和弦慢慢地出現,然後再慢慢展開變化。最好的靜坐,是試著去專注聽每個樂句,專注在每個當下。試試看,你們能不能做到?」費雪說。
坐進交響樂裡,坐進總譜裡
當天,筆者坐在法國號區,從左耳和後腦聽見非常大聲的銅管,絃樂則從遙遠的右前方幽幽傳來。雖然坐在樂手之間的聆聽體驗非常不同,能夠非常專注並感受到每個樂句之間的細微轉折,但觀眾要怎麼聽見作曲家在交響樂裡設定的不同樂器之間的音量平衡呢?第三樂章演完後,有觀眾對費雪提出上述問題,指揮家回答:「的確,音樂來自四面八方,有的樂器超大聲,有的超小聲,音量平衡就不用去在意了。每個人生來就會『聽』音樂,但音樂家需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學習如何聆聽很遙遠的樂器並且做出回應、與其一起演奏。今天晚上,觀眾也需要全神貫注去聆聽,彷彿自己也是交響樂的一部分。」
最後,費雪笑說:「傳統的音樂會形式也很好啊,但觀眾在遙遠的一方,永遠都不知道身處在音樂之中是什麼樣的感受,所以我們邀觀眾一起坐進交響樂裡、一起坐進總譜裡。身在其中,這就是今晚音樂會的概念。」
音樂會結束後,許多觀眾和坐在身旁的音樂家們聊起天來,直到工作人員清場為止。這場獨特的音樂會,的確以一種親密的方式縮短了古典樂和觀眾之間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