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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家人看戲

還是圍繞著吃食討論更無傷大雅些:「要在台中吃?」「回員林吃?叫外送?或者直接在家熱菜好了喔對了舞台很漂亮耶」。

或者聊聊交通方式吧:「騎腳踏車?」「台中捷運通車了呢我們都沒搭過」「會搭台鐵區間車回員林」「啊對,歌劇院之前有一家新加坡菜,倒了嗎」「黑天鵝那個舞者跳得很有力一點也不娘,很帥。」

這時候我聆聽。

不擅長聊天的家庭多半會為了食衣住行以外的話題困窘,離開臺中國家歌劇院《天鵝湖》的播映現場,多少普通日常的台中家庭這樣閒聊著,我也是其一。

過年期間,台中歌劇院的「NTT放映室」做了一系列春節特映:《灰姑娘》、《天鵝湖》、《睡美人》、《奧菲斯與尤麗蒂切》、《巴黎生活》等。免費放映,適合過年期間扶老攜幼前往,挑選適合家人一起看的劇目太艱難了,猜測兩個姪子可能的喜好,先排除歌劇,最後因應家人們的時間,挑中了馬修.伯恩(Matthew Bourne)版的《天鵝湖》(Swan Lake)。

1995年的作品,2019年於倫敦沙德勒之井劇院錄製,東尼獎得獎作品,美學較現代,又不至於去掉故事線到讓青少年看不懂,黑天鵝改由男舞者飾演,我不認為做任何事都需要帶來啟發,但至少分享給孩子們更多不同的人的樣子。

芭蕾舞劇開演,王子在床上掙扎惡夢,醒來後日常的行禮如儀,明顯取材自英國皇室,皇家不自由的生活與皇后的混亂情感成為王子的日常困境,王子一躍而起——燈光轉換打在家人的眼鏡有反光呢。自覺陪家人看舞劇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即便在男女舞者跳舞時——那芭蕾的抱、靠、張力,我都些微緊張,何況劇情推演到王子在湖畔遇到黑天鵝,展開一連串的雙人舞,那些親密、依偎與拉扯,感受到曖昧,我的腳趾不由自主緊抓地板,有點害羞與赤裸,畢竟在老家完全不可能看各種男性與男性、如此親密又汗水密合的貼身舞蹈,尚未劇終,已思考著如何自然開啟話題。

後方一直傳來小孩的聲音跟大笑,「王子怎麼這麼難過?」「王子要去哪裡?」,穿著豬肝紅羽絨衣的中老年人在某些時刻離去,開門、腳步聲、滑手機的人群,我從「看戲」,漸漸轉而注視著「看著群眾穿梭觀眾席的劇場」。

演出結束後,與親戚走出劇院,各自去上廁所,陷入短暫沉默。

親戚先反應:那個佛朗明哥跳得很好。

繞開角色的核心,我與親戚兩個舞蹈外行人各自就著佛朗明哥的部分品頭論足。

大小孩表示睡著了,很暗。小小孩坐完全程,並準確地分辨出哪幾段在呈現王子的內心壓力,接著自然地討論到,王子跟黑天鵝是互相喜歡,還是黑天鵝是王子的幻想?小小孩說是幻想吧。自自然然,是啊,也是這樣的時候了呢。一切都自自然然。

人生第一次看演出,是幼時被大人帶去彰化文化中心的俄羅斯芭蕾舞劇,當年什麼都不懂的我睡翻了,而多年後,仍記得身在劇院,黑暗中亮起的第一道光,舞者俐落的身體,劇終幕落,舞者從角色褪去,不論接收多少,我們以掌聲回報這個我們共度的時光。

幼時堪稱表演藝術沙漠的中部,沒有正式場館,到現在去歌劇院可以是一個平凡的過年行程,讓家人恣意地表達感興趣或是不感興趣,我們離開螢幕、手機,嘗試著開始聊天,嘗試著關心彼此如何抵達、如何離開,關心剛剛那一段靜默不語的時光。

在劇院中睡著也好,清醒也罷,開演前互相幫忙拿包包外套,輪流等著進廁所,詢問要不要喝水,演出結束後,在狹小的走道互讓其他人先走,有階梯的時候互相提醒一下步伐,從抵達到離開,為了共同完成看劇所互相分享的語與不語,光一起存在在「那裡」,就是一起去看戲所能完成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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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文章開放閱覽時間為 2025/05/01 ~ 2025/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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