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雄「青春祭」
2025/4/12~5/24
台北 双方藝廊
大約20來年前就聽說張曉雄在1990年代初期,在北京辦了中國第一次的男體攝影展,寫進了中國攝影史,在他的攝影展「青春祭」終於可以一睹這批1990年至1995年間的攝影作品。張曉雄是捕捉光線與動作的高手,他的攝影與其傳奇生命經驗密不可分,我試著從攝影起心動念的角度來切入。
因為南北越分裂舉家遷往柬埔寨,張曉雄在此出生度過童年,卻在12歲時,紅色高棉推翻施亞努國王,在混亂屠殺局勢下逃往南越,輾轉被母親送往中國杭州避亂,家族四散,唯一一本家庭相簿,保存了中南半島的童年記憶,因為對遺忘的恐懼,啟發了他日後以攝影來保留回憶。

母親安頓好他在杭州學軍中學就讀後,又返回戰火中的柬埔寨,此時趕上文化大革命的下半場,狂潮已過,社會正在恢復秩序,學校也開始運作。為了有額外營養補貼來增加身體素質而加入泳隊,也因游泳的孤獨而加入舞蹈隊,為了留下影像,這群13、14歲的航大子弟,到處張羅借來海鷗牌135與120相機,湊錢買到過期的便宜底片,夥伴們認為曉雄是華僑肯定會拍照,就這樣練習著構圖與測光、光圈與快門,一張張記錄摸索,開始了攝影的啟蒙。因為戰亂害怕失去,張曉雄對文物與記憶保存的龐大工程,從此一點一滴開始展開。
文革結束後,他考上廣州暨南大學歷史系,保留這段期間的各種相片:拍景拍人,借展未還等等所有相片如數家珍。1983年大學畢業後,扛著60公斤的書籍與回憶,移民澳洲與家人團聚。26歲才在阿德萊得表演藝術中心學習現代舞,隔年考進雪梨另類舞團,兩年後1987年考進李華倫掌舵的澳大利亞國家舞蹈劇場(ADT)。在上班途中路過二手相機店,用3週的零用錢買了一台90澳幣的海鷗牌120相機,少年時的攝影興趣,重新被燃起。1990年又在二手店看到心儀許久的Mamiya 6X7,售價1,500澳幣,這次「青春祭」攝影展的作品,大多出自於這台相機。

來到澳洲後一切又重新開始,張曉雄面臨的又是文化上與意識形態的衝突與矛盾,尋思出路,好像就剩下自己的身體,沒有退路只能奮不顧身地全心投入,回到人的本質,與大學時廣泛的學習,再加上歐洲旅行時看到的古典雕塑的身體線條,舞蹈與攝影成為傳達他對於美感,以及彼此間相輔相成與彼此檢視的表現形式。
29歲以最高齡進入澳大利亞國家舞蹈劇場,張曉雄比所有人都努力鍛鍊自己,剩餘的時間,全都投入攝影與暗房的沖洗。他一開始先拍攝自己,在這次畫展中有一幅曉雄的自拍照,仔細觀看,可以找到大腿後面那一條黑色的延長快門線。累積一定數量作品後辦展受到好評,同事們紛紛主動寬衣解帶擔任模特兒,在舞團一隅,透著日光照射的牆面,就是現成的攝影棚,因為舞者有共同身體的術語,張曉雄指導模特兒的動作是動態的,當擺設到恰當的位置時,才會按下快門,他的快門最快不會超過1/16,捕捉的是一個動態的瞬間,而當地一位攝影大老驚訝於他拍攝人體動作的豐富姿態,力邀到他的專業攝影棚來指導,是曉雄唯一一次在專業棚內的拍攝,這次展覽中有一幅作品有著專業棚內的打光,在歷經30多年後,畫面上那刻意的光感,留下了一抹歲月痕跡。

他的模特兒名單除了舞者之外,有運動員、演員、藝術家、大學生等等,這次攝影展中有兩張與手相關的作品,剛好都是同一位舞者,因為體脂率極低,清晰的青筋暴露而讓人印象深刻,另一張是雙手背在身後的局部特寫,也是希臘神話中古典的受難肖像。也有那趨於達文西黃金比例的完美身材,但背後充滿著坎坷淒美的生命故事。另一位同為亞裔移民的橄欖球運動員,相片中除了捕捉到運動員的肌肉線條與淤青的傷痕外,還能呈現那種受壓抑的憂鬱神情。
這次還有幾張有其他物件帶入,一張以布纏繞眼睛與身體,一張肩膀上的羽毛,一張手持花。我很喜歡那張拿花的人體,有著大野一雄的神韻,張曉雄說那時候根本不知道大野一雄,甚至在他書中也提及,剛學現代舞時,離開中國不久,連瑪莎.葛蘭姆也沒聽過。他說這是一位極為優秀狂野的舞者,事實上張曉雄的每張攝影作品背後,也都有說不完的故事與道不盡的人生。

1990至1995年間日以繼夜的跳舞與拍照,累積了數以萬計的作品,開過10次攝影展,包括北京的那次,作品不但成為舞團的宣傳,也登上不少媒體或雜誌封面。然而更可貴的是,竟也意外保存了ADT那段時間最珍貴的影像資料。然而張曉雄並未停歇,20多年來不斷地將這些影像數位化,也持續以影像記錄生命中不同的階段,這相隔30年的攝影展,只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