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視訊採訪的這一天，雅倫．萊弗許茲（Yaron Lifschitz）正處在兩場排練的空檔。鏡頭裡的他一邊吃著簡單的午餐，一邊侃侃而談，顯得忙碌卻絲毫沒有疲態；語速敏捷、思緒清晰，在長年創作與營運壓力下，仍充滿感染力與能量。畢竟，他所領導的「瑟卡」（Circa），是一個擁有近 70 名藝術家與工作人員、足跡遍布全球的當代馬戲團隊。
瑟卡誕生於 1980 年代的澳洲布里斯本，它的前身「搖滾馬戲團」（Rock ’n’ Roll Circus），是一個標榜「不守規矩、略帶叛逆」的小型團隊。1999 年，剛從澳洲國家戲劇學院（NIDA）畢業的萊弗許茲以門外漢之姿加入團隊，並在 2004 年推出3人作品《空．間》（The Space Between），逐步改寫團隊的發展方向，也奠定了今日瑟卡 的創作軌跡。
在萊弗許茲的帶領下，瑟卡展現了一種跨越馬戲、舞蹈、劇場與音樂的身體美學：編舞式的鋪排、極簡的視覺、強烈的當下性與體能真實。此外，更持續跨界合作，拓寬馬戲的邊界，例如《Opus》（2013）讓4位絃樂手在雜技演員之間移動演奏蕭斯塔可維奇的樂曲，《回歸》（The Return，2015）重新詮釋了蒙台威爾第（Claudio Monteverdi）歌劇，回應當代難民議題。
將在台灣上演的《Humans 2.0》延續 2017年《Humans》的提問：「作為人類，我們究竟能承受多少？我們能背負多少重量？我們能信任誰來支撐我們的負荷？」特別在疫情後，「接觸」（touch）變得倫理化、政治化的世界，萊弗許茲重新審視人類的脆弱、秩序、混亂與連結。11位馬戲演員在3幕結構中，交織身體與情感，以彼此的重量述說信任，以危險的邊緣探問自由，以節奏與呼吸塑造人類最原始的互動。
Q：你最初受的是劇場訓練。當年接手「搖滾馬戲團」 時，對馬戲毫無經驗，是什麼吸引您踏入這個領域？
A：我對戲劇不滿意，我覺得裡面有太多表演、太多假裝成不是自己的樣子。而我真的很喜歡馬戲的「真實」與「當下」，它讓人覺得充滿危險和興奮。我在劇場裡很容易覺得無聊，但馬戲從不讓我無聊。
Q：你曾說過對馬戲一無所知反而是一種優勢。這種「局外人」的距離，如何讓您重新理解馬戲作為一種藝術語言？
A：我覺得我有一雙非常新鮮的眼睛，而且不怕問蠢問題：「這個可以做嗎？」「為什麼一定要這樣？」
我覺得只要你真的想知道答案，而且不害怕被說笨或做蠢事，你就會找到很有趣的事可做。
我常在一些我不算擅長、不具備太多經驗的領域工作，而我覺得自己擅長「學習」。我喜歡那種經驗，它讓我保持活躍、保持投入。
直到現在，我持續做馬戲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為我覺得它始終充滿趣味：總是有新的東西可學、新的藝術家、新的合作、新的作品。所以它永遠都很有趣。
Q：你曾說：「如果努力與危險不是真的，那就不是真正的馬戲。」這句話對你而言代表什麼？
A：現在我們在與其他藝術形式、與空間、與劇場合作的方式上都變得更精緻、成熟。我們創作的作品比以前精煉許多。但我們仍然必須讓作品保持鮮活，不要失去那種使馬戲如此令人興奮、動人、有趣的本真性與連結。所以必須不斷平衡。
而我覺得這正是有趣的地方——你要同時保留馬戲的即時性、真實性與風險感，但又要讓作品進化、劇場化、跟得上世界的變化。
作為一位藝術家，能在這些張力之間工作，是非常有意思的事。
Q：瑟卡從一個小型團隊發展至今，被納入 Major Performing Arts（MPA） 框架，獲澳洲藝術委員會獨立資金池支持。回顧這20多年，最關鍵的轉折點與最艱難的時刻是什麼？
A：在馬戲裡，最困難的時刻其實就是「每天」。永遠都有挑戰，從巡演檔期的安排、特技演員的受傷、物流、耐力問題……我們所在的世界是複雜、昂貴、困難的。所以永遠都有挑戰。
同時，一些關鍵轉捩點包括：我們的作品從3個人，變成4個、5個、7個，再到14個。我們做出更大的作品，那讓人非常興奮。
但最重要的其實是我多年與各地策展人合作、與人對話的那些時刻。真正的關鍵轉捩點，多半來自那些對話。有人說：「我看你的作品很久了，我喜歡你做的事，但我覺得這部分還不夠好，或者它可以再進化。」而這些回饋會造成巨大影響。
我們的作品在音樂、舞台美學、編舞選擇、雜技創新等方面，都因這些外部刺激而更豐富多變。
在組織內，你沒有「事實」（facts）或「洞察」（insight）——你只有「意見」（opinion）和「習慣」（habit）。
所以你真的需要與外部世界接觸。
我很幸運，花大量時間旅行、遇到有趣的人、討論我的作品、討論他們的作品、活在世界裡。真正的變化，就發生在那些親密的對話和思考裡。
Q：2004年的《空．間》對瑟卡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轉捩點，你能談談那個作品嗎？
A：那是一個關於「連結」的作品，一開始有4個特技演員參與。我們在自己的排練場演，每晚大概只有5個觀眾，超慘。
作品某種程度上「好壞參半」，但還是有某些好的東西，所以我決定隔年重做。我讓它變得「更小」，3個人，所有道具都拿掉——呼拉圈、疊椅、雜耍全部取消，只留下身體，非常極簡。
當時，我們到墨爾本演出，收到第一篇好評。之後，我收到來自韓國的邀約，又收到另一個國家的邀約……一種奇怪的能量開始連結並擴散，我們突然開始小規模歐洲與國際巡演。
這個作品後來帶來更多國際巡演。所以，是的，它確實非常重要，雖然規模很小，卻對我們走向海外具有關鍵作用。
雅倫．萊弗許茲（Yaron Lifschitz）
畢業於澳洲國家戲劇學院（NIDA）導演課程。曾任澳洲博物館劇場部門的首任藝術總監，及澳洲青少年劇場（ATYP）的導演教學主管。1999 年加入「搖滾馬戲團」，2004 年推動團隊轉型為今日的瑟卡馬戲團（Circa），現為瑟卡的藝術總監兼執行長。至今累計超過 80 部作品，曾獲6項澳洲 Helpmann 現場表演藝術獎、國際表演藝術協會（ISPA）傑出藝術家獎及澳洲藝術委員會戲劇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