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前幾年一則芭芭拉．史翠珊（Barbra Joan Streisand）相關新聞，吸引了河床劇團藝術總監郭文泰的注意——這位大明星在訪談中坦承因無法承受失去愛犬的悲傷，於是抽取其基因，另外複製了兩隻狗繼續陪伴自己。

曾經，死亡是人類無可避免的結局。郭文泰回憶小時候對死亡模模糊糊的印象，「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這個人了」，但來到教會聽著牧師傳講「耶穌是愛」，卻更加不解甚至沮喪：「既然如此，我們為何會失去所愛之人？」這或許就是死亡的真相。隨著年歲漸長，他也逐漸理解「再親近的人，終究也會離開，有一天連自己也會離開」。然而死亡與生命，實際卻是一體兩面。

因著對生命的眷戀，人們抵抗死亡。「綜觀人類歷史，我們聽過德雷昂（Juan Ponce de León）美洲探險，尋找青春之泉以求長生不老的故事；近期也有傳說華特．迪士尼死後將頭顱冷凍，期待未來科技能讓他復活。」郭文泰說。這些故事或許難以置信，但芭芭拉．史翠珊複製愛犬，卻是真切發生了。當科技模糊了死亡所代表的「終點」，甚至成為有錢人某種特權，人們又如何重新看待生命與人性？這令人深感不安的問題，成為河床劇團與PHI工作室（加拿大）、歐納西斯文化（希臘）合作推出最新XR作品《之間》的創作原委。

掌握平衡，擁抱科技帶來的可能性

《之間》試圖捕捉科技與科幻的邊界，在生命與死亡、真實與虛構之間涉險，讓人好奇郭文泰又是從何時開始感受科技進步可能帶來的不安與威脅。郭文泰想起小時候在圖書館翻看二戰時期大屠殺的書籍，震撼於機關槍、炸彈等毀滅性武器的殺傷力，留下屍橫遍野的場景。

他進一步解釋：「工業革命改善人類生活，一方面得以改善糧食供給，另方面卻也助長人類惡行。」即便到了今日，基因工程、人工智慧帶領人類來到未曾想像的未知世界，豬心移植可以拯救人命、人工智慧也能將人們自非必要的勞動中解放，但一旦被有心人士利用，也可以造成難以挽回的可怕後果。「我們不該害怕科技，反要擁抱它所帶來的可能性。」郭文泰說：「重點在於如何掌握平衡，使其自我約束，在社會規範下運作」。

重新詮釋劇場詩意，拓展混合實境的邊界

以混合實境重新詮釋河床劇團的劇場詩意，正是另一種科技轉譯。過往VR三部曲《遺留》、《彩虹彼端》與《寂靜》，作為「開房間」系列於虛擬媒介的延伸，同樣處理單人觀眾的觀演關係，關於「如何觀看也如何被看」的現場性，也因為VR攝影機的介入，讓表演產生不同質變：比如攝影機與表演者之間如編舞般精準的走位調度（註1），或如演員必須直視鏡頭特定標記，才能呈現影像中「凝視觀眾」的效果。

至於此次《之間》結合現場實景與虛擬影像，強調身體與空間的接觸，也能親身感受舞台搭景營造的場域氛圍，並在6 DoF狀態下增加旋轉視野（註2），讓觀者能有更主動且自由的觀賞角度，而不限於導演設計的單一視角。在虛與實、遮蔽與顯露的多重感官體驗之間，試圖創造某種「從某處出發、結束時到了另一地方」的旅程感受。此外，觀者既是一人一機，作品某些段落更突顯如「開房間」般親密的一對一個人體驗，卻也與其他觀眾同步經歷這一切，如郭文泰所言：「在共感與私密體驗間產生呼吸韻律，拓展混合實境的邊界。」

串連資源，打開XR製作的格局

河床劇團過往帶著《遺留》、《彩虹彼端》與《寂靜》在各國影展闖下好成績，也讓郭文泰有機會在國際場合觀摩別人是怎樣用VR／XR創作的。不過他不甘於套用成功模組，反而更感興趣，認為：「我們能如何藉創作挑戰科技與藝術的邊界，而非被動接受技術限制。」

首次於威尼斯影展展出時，PHI工作室的菲比．格林伯格（Phoebe Greenberg）深受河床作品吸引，也與郭文泰相談甚歡，因此開啟了《之間》合作的契機。「菲比背景和我類似，曾接受賈克．樂寇默劇與肢體劇場訓練，也對視覺藝術相當感興趣，我們彼此在創作上頗有默契。」郭文泰說：「除此之外，菲比大方又心胸開闊，串聯資源為河床打開前所未有的XR製作與創作格局。」而她慧黠又有點調皮的個性，更為作品帶來一點幽默質地，留待觀眾進場感受。

戴上頭顯所經歷的時空，如郭文泰所形容，像是「凝鍊的詩篇」。拿下頭顯後，彷彿瞬間來回另一個世界——在那裡，我們如何走向生命與死亡、科技與科幻的未知境界？

註：

1. 郭文泰另解釋 VR拍攝的理想對焦距離是65-180公分之間。
2. 3 DoF（Three Degrees of Freedom，三自由度）只能旋轉，不能位移，使用者能轉動頭部來觀看不同方向的內容，但不能在空間中前後左右移動，適用於靜態觀看體驗，如河床作品《遺留》與《寂靜》；6 DoF則可旋轉可位移，可用於需要與虛擬環境互動的應用，提供不同的沉浸式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