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李静君的《女男.男女》、卓庭竹的《偶缺》、布拉瑞扬的《肉身弥撒》、大陆编舞家沈伟的《床》、香港编舞家余仁华的《线索》,每一位编舞家都还不到三十岁;除了排湾族出身的布拉瑞扬以原住民题材发挥之外,他们的舞蹈中没有太多「中国」的身影、民族的身段,谈的是这个世界村里无分地域性的话题。
云门舞集黎海宁Link(s)X世代
9月20〜29日
台北国家剧院
云门端出X世代,票房显得有些冷淸。其实打开云门过往的节目单,提拔下一代新秀编舞家,这也不是第一回。民国六十六年十二月在国父纪念馆及六十七年八月在高雄师范学院的演出,当年的「X世代」编舞家包括何惠桢、郭美香、吴秀莲、吴素君、郑淑姬、杜碧桃、刘绍炉、林秀伟、罗曼菲,也曾独撑全场,廿年之后,这些人像洒出去的种子,都开花结果了。
但九〇年代的X世代,毕竟和当年有著很不同的环境背景,当年的「X世代」还在继承林氏以「中国人作曲,中国人编舞,中国人跳给中国人看」的信念,如今的X世代,想的可多了。国家社会的命运不再是他们燃烧理想的对象,他们更关心的是生活周遭里变化莫测的人际关系,有的人从日常生活取材里发出内心的欲望与焦燥,有的人在复古的时尙里重温轻佻而颓废的两性关系;在影像时代里长大的X世代,更倾向把舞台当作画面来处理,快速切割、重叠,视觉眩目,至于「主题意识」是什么?再说吧!
摆脱民族包袱与泥土鄕愁
对于一个在国内独领风骚而又在社会群众里具有历史情感的舞团而言,做任何改变都是小心翼翼的,以免破坏了群众基础。记得几年前云门刚复出时,如果不演《薪传》只怕票房不好,搞得林怀民说《薪传》是他最不想再看到的作品,这当然也是林怀民独撑创作一环的压力。看了多年来云门的作品,我喜欢这回云门的年轻,第五、六代的云门舞者终于可以摆脱掉《薪传》那种血脉贲张的民族包袱,或者是上一代颓废压抑的泥土鄕愁,让X世代只想X世代的问题,用他们自己的方式表达他们自己的世代。
包括李静君的《女男.男女》、卓庭竹的《偶缺》、布拉瑞扬的《肉身弥撒》、大陆编舞家沈伟的《床》、香港编舞家余仁华的《线索》,每一位编舞家都还不到三十岁;除了排湾族出身的布拉瑞扬以原住民题材发挥之外,他们的舞蹈中没有太多「中国」的身影、民族的身段,谈的是这个世界村里无分地域性的话题。
永不嫌旧的两性关系
例如,永不嫌旧的两性关系。李静君的《女男.男女》以五首分别由张露、李香兰、白光、及葛兰的老歌贯串,你当然可以想见白光娇嗲唱出的「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比起陈达「思想起」的苍劲素朴有多大的不同。整支舞笼罩在衣香鬓影、金粉雕琢的氛围里,男人、女人壁垒对阵,在探戈、华尔滋的舞步表现男女关系的欢愉与失落。新意不大,但换个角度看云门舞者在社交舞步里的身体解放倒是很有趣的,腰肢放软,肌肉放松,不是紧迫盯人的爆发力的要求。社交舞步对学院派出身的舞者而言实在不容易,矫揉又不流于浪荡的肢体与眼神,舞者们节奏抓得住,但味道却还酿不出来,有点儿像不符年龄打扮的芭比娃娃,漂亮,但引不起遐思。
卓庭竹的《偶缺》,过去曾有男女、女女不同版本在小剧场的演出,在肢体及语言上的设计都颇能传神地点出「X世代」在(两性)情爱关系上的疏离及玩笑质地,编舞者在双人舞(卓与布拉瑞扬演出)中掌握暧昧、悬荡的趣味。《偶缺》里,两人的肢体互动像一场捉迷藏般的游戏,对话简单,却机锋相对(「你昨天说要来看我。」「咁有?」);身体只有点的迎让而没有面的聚散,一步步在空中堆砌出不安定的现代两性(或同性)关系:只有闪烁的来往没有持久的拥抱。配上纽约前卫编舞家、作曲家玛瑞迪丝.孟克的《碧玉-女人之歌》,语音上的巧合(音乐里一再重复类似「我爱你」发音的主题乐句)与舞蹈恰好有天衣无缝的搭配。
来自港、陆的编舞者风格凸显
沈伟的《床》,曾在一九九五年的美国舞蹈节里大放异彩,事实上在此次的五支舞码里,也显出他的才华洋溢,出手不凡。传统戏曲出身的他没有自外于现代语言。一方床榻,涵纳著都会里多角的人际关系及形色不同的隐私;床,摆布著人生的生、死、爱、欲,可以让你辗转短眠,也可以安放生命终点的长眠,床上的人际关系,有的是彼此的摆布,有的是追逐与侵犯。谭盾的音乐提供了听觉上鬼魅震撼的想像。沈伟的舞主题扣紧,同时建构在强烈的意像风格里,在舞蹈语汇上也有不错的创造力,未来他的潜力令人期待。
香港余仁华的《线索》,在舞台上放了一个暗示时间的沙漏,加上苏伯尼克的电子合成音乐驱赶著整支舞的速度。这支纯动作的舞蹈,以舞者的快速进出、队形的相遇一分散,在舞台上交错出杂沓紧凑的形式,除了舞台空间的大幅变化运用外,整支舞显著低冷的基调(包括服装在色彩及形式上的低调),反而让快速动作的内在能量显得无路可出,在舞台上找不到重心,倒像一列多头驰骋的列车,教人一路看下来感到昏眩。
《肉身弥撒》沿续云门「社会公益」的作风
布拉瑞扬的《肉身弥撒》大概是本季舞展中最能沿续云门向来与「社会公益」有不解之缘的一支舞码,当然编舞者原住民的背景也使得这支作品更具说服力。布拉瑞扬大胆地以「非」语言来表现原住民少女深沈的控诉。舞者模仿原住民的语言──其实是藉著声音、腔调的表演──化身为现实中身体已无法发言的原住民少女。鱼贯出场的少女述说著身世不同却命运相同的故事,她们褪去洁白的内衣,出现的是因害怕而屈曲的身体,声音的高亢及表情的愤怼令人不忍卒闻,不忍卒视。陶瓶、少女与菊花,一张张靑涩的面孔,一阵阵尖锐的嘶喊,每一场演出,都不得不令观众为之动容。
X世代的编舞家都还不是很有机会露脸,老实说,对于X世代的创作力还是不太能令人满足的,如果没有算错的话,等到廿一世纪来临时,这批舞蹈家正逢三十至三十五岁成熟、活跃的创作年龄,这么看来,比起上一代编舞家,他们走的还是太安全而保守。不过,年轻,不就是最大的本钱?
文字|卢健英 艺文新闻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