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北看《康乃馨》,感受极端复杂。碧娜.鲍许虽未亲身到过台湾,但通过种种转介,早已「有形」地影响了八〇年代以降台湾的表演走向……因此,十五年后,在台北的舞台上初识碧娜,不啻是一次无比亲切的「重逢」。
在台北看《康乃馨》,感受极端复杂。碧娜.鲍许虽未亲身到过台湾,但通过种种转介,早已「有形」地影响了八〇年代以降台湾的表演走向。云门《街景》暴烈的现代感性,环墟《被绳子欺骗的欲望》和当代台北实验室《寻找──》那些不顾死活扑向墙壁的身体,河左岸《兀自照耀著的太阳(第二版)》不断跌下椅子又爬回去的中产阶级……无不在额角上活生生带著碧娜的印记,而同时又勾起了那个年代埋在体内何其真实的情感和欲望。
在这「重逢」的机缘底下,种种似曾相识之处只须满心欢喜地道一声「别来无恙?」即可存而不论,只探究一两点印象格外深刻的「殊色」:
《康乃馨》的主题与形式
在主题上,《康乃馨》兼容并包了许多重大议题,像在一个遍地繁花的伊甸园中,人类的无助、肆意破坏、相互倾轧。谈论宗教(成排在椅子上激动祈祷的人不能挽救同时筑塔自杀的人),艺术与自由(要有护照才可以跳舞),死亡与重生(在遭蹂躏殆尽的花丛间反复述说著四季)……。
在形式上,碧娜从不放弃、甚至刻意制造和观众「沟通」的可能。打从一开场,舞者便走下台来,邀请前排观众一一离场。私语在演出者和观者之间传递,泯没台上台下界限,却留下更令人好奇的谜。演出中,舞者努力说著中文,虽造成若干好笑的反效果,却也可以发现,没有一种语言是这些不同国籍的舞者个个可以说得流利的。「沟通」遂在不可能中顚踬前进,甚至其「不可能」成为台上最醒目的事物。而观众的反应似在亢奋中易趋热烈(碧娜的说法是「直接」,多么委婉),以致当一名金发男舞者穿著连身裙,意带挑衅地说:「你们要看什么、我都做!」他赌气似地做出芭蕾大跳、旋转、翻身……,许多观众反而像看芭蕾明星展技般地鼓掌并叫起好来,完全忽略了其中对传统观舞态度的嘲讽意味,天真地把自己变成了被嘲讽的对象。这种因误解而歪打正著的「互动」,也算是独特的台北经验吧!
浓缩版的《康乃馨》
《康乃馨》首演版本全长近三个半小时,如今只剩下不足两小时,不能算是一部完整作品。碧娜和团员共同发展创作的结果,是当成员物换星移,作品势必更张改弦。同样的原因,造成她作品中的表演者个个形象鲜明,跃入观众眼中,不论高矮胖瘦、老少美丑,都成为带动整体演出的重要角色。《康乃馨》目前可算是碧娜作品中「舞蹈」成分最少的一出,固然和那个碧娜的「反叛年代」中,对传统舞蹈字义的顚覆有关(具现于演出末段「我为什么跳舞」的自白),但也是因为结构的大幅更动。这种片段组合式的长篇结构,似乎才要开始,便戞然而止,不免教人若有所失。但其中的细腻、复杂、反叛精神,又无不是道地的碧娜。认识一颗敏感的心,这回也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文字|鸿鸿 诗人、剧场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