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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怀变脸技艺,走南闯北的流浪艺人殷殷期盼天赐麟儿,以继绝学。(李翠芝 提供)
戏曲 演出评论/戏曲

创新与求变的现代川剧《变脸》

魏明伦以其一贯唤醒女性意识、尊重女性社会角色的关怀与省思,创造出狗娃与水上漂这一对祖孙,其实也是另一场男女议题的争辩。只不过他将重心从男女关系转化成为祖孙情感,更符合传统苦情戏的特质。

魏明伦以其一贯唤醒女性意识、尊重女性社会角色的关怀与省思,创造出狗娃与水上漂这一对祖孙,其实也是另一场男女议题的争辩。只不过他将重心从男女关系转化成为祖孙情感,更符合传统苦情戏的特质。

四川省川剧院《变脸》

台北国际会议中心

2月27、28日

号称「一年一戏」、「一戏一招」的川剧怪杰魏明伦的新剧《变脸》,趁著春节的尾声,悄悄地自彼岸渡海而来,为台湾的观众带来一份乍喜与惊艳!看厌了台湾剧团一些粗糙与实验性浓厚的所谓新编戏曲,这场《变脸》确是一出推陈出新的精美制作。

川剧向以「变脸」绝技树立特异的表演风格,但无论是「整脸变、局部变、面具变、技巧变、当场变、赶场变」(注1),除了制造基本的娱乐效果外,它最终目的仍在将此变脸特技与戏情融合,使之自杂耍玩意提升为刻划人物性格的艺术手段。从这层基础意义出发,本剧显示了魏明伦深化「变脸」的艺术层次与内涵,从而渲染扩张为全剧的主旨与意境的「求变」企图。新剧甫出,轰动各方,立刻荣获一九九八年《文华奖》的最佳编剧、导演、男主角与女童星等大奖。得奖代表肯定,肯定这份由传统中走出的创新。

深刻批判「重男轻女」观念

正如魏明伦每部剧中提出不同的批判观点一般,「变脸」也有它深刻尖锐的主题。在一片韵味悠扬的道情曲中,衬著纤夫们嗨呦嗨呦的艰辛拉纤步履,鲜明的巴蜀风情立刻跃入眼帘。身怀变脸绝技但又孤寂无依而殷切期盼男孙传艺的老艺人水上漂,手捧胖娃娃的面具,仔细端详,点出了本剧的主旨:重男轻女的批判。九岁孤女狗娃被人口贩子以男身欺骗盗卖给水上漂的过程,一方面凸显了本剧主要议题;另方面也藉著人口贩子串通警察以合法掩护非法的「变身法」,呼应本剧《变脸》的内在意蕴。

狗娃与水上漂同是天涯沦落人,两人相遇,水上漂在不知狗娃的真实身分前真是无限地满足快慰!而当他得知狗娃竟是个女娃后,那份失望与震惊,也同时震动了全场观众的心。重男轻女的观念,堪称中国传统社会里一头面目狰狞的怪兽!狗娃在这头怪兽的淫威下,那般地柔弱凄楚,孤立无援。水上漂要将她赶走,她苦苦求情,拼命抱住这个好心的爷爷,水上漂不顾一切弃她而去,狗娃拼命追赶,几乎溺毙在川江之中。水上漂伸出援手,一把将她拉回安身的小舟上,也同时是他对男女性别的重要性重新认识的一个起点。

狗娃虽是个女娃,但她挺乖巧聪敏,吃苦耐劳,跟著水上漂学习把戏,四处卖艺,虽以老板这个主仆关系取代原来的祖孙伦理关系,但两人相依为命,倒也其乐融融。不过水上漂仍旧挣不脱绝学传男不传女的祖训,变脸绝技就是不肯传授给狗娃。耐不住那份好奇,狗娃半夜偷偷窥视老板的戏法箱,欣赏片片变脸面具,不愼引起火灾,险将船舟烧毁。狗娃害怕责罚,半夜不吿而别。水上漂不知狗娃下落怅然若有所失,生活中已熟悉了双方的温情慰藉,他与狗娃都苦苦地思念对方,狗娃不敢回到水上漂身边,还是懔于那份牢不可破「传男不传女」的禁忌。而实际上,水上漂反而倒不那么在意了。

不幸狗娃又落入人口贩子手中,这回人口贩子绑了一个富户小少爷天赐命她看管,狗娃为报答水上漂的恩情,将小男孩偷偷转送给水上漂。不料此举却为水上漂带来噩运,绑匪与警察互通声息,以水上漂代为顶罪。一场冤狱,水上漂赔上了性命,但他终于觉悟了!绝艺传女又有何不可呢?然而赔上了性命所获得的省悟,勿宁太迟,也太沉重了,作者在此对传统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予以最沉痛的谴责与批判。

蒙太奇手法让舞台更多变

魏明伦以其一贯唤醒女性意识、尊重女性社会角色的关怀与省思,创造出狗娃与水上漂这一对祖孙,其实也是另一场男女议题的争辩。只不过他将重心从男女关系转化为成祖孙情感,更符合传统苦情戏的特质。弱小善良的小人物遭受凶残无情的摧折凌虐,使正邪冲突的结果愈发激烈悲愤,也愈发引人同情怜悯。说起来似乎了无新意,特别是本剧后段,以警匪互通、强权师长为压迫弱者的对象,更有陈旧过时之感,与魏氏求新求变的方向似乎相互抵触?但是,整体剧场的艺术手法,却带来另一番的别致与新鲜。

以传统戏曲舞台虚实相生的美学为基础,灵活流转的戏剧时空,有效地营造出江岸、船舟、街市、茶馆、戏院、监牢等不同场景。舞台维持既有的空旷,但却不拘泥于僵化的「出将」与「入相」,从上舞台到前排观众席两侧出入口,共计打通了七个通道,导演利用多元出入口,一方面丰富了演员舞台区位的变化,另方面更加速戏剧节奏的进行,达到情节全程顺畅无碍的效果。戏曲抒情与敍事并重的演剧方式,也被导演谢平安处理成电影蒙太奇的镜头变化。演员站在搭建于乐队席上与舞台联结的一方平台上,或展现心曲或凸显形象,类同特写镜头;一场「戏中戏」,「台上」演《舍身岩》,「台下」表现观众的喜乐惊惧,也有镜头分割画面的特效;狗娃忧心忡忡地对月抒情,衬以观音群舞;不愼失火逃逸与水上漂两地相思地对唱;水上漂临死之际,痛悔未将变脸绝技传授狗娃,出现满台娃娃的变脸特技画面等,皆是「意识流」的运镜手法。烘托剧情、刻划人物的川剧帮腔演唱者与全体乐队成员,时而化为具体角色,与台上演员相互呼应唱答,是传统中引出新意的绝佳范例。「不变」的议题在「多变」的剧场艺术手段的运用下,也显得淸新脱俗了。

演员表现精采无一败笔

扮演水上漂的演员任庭芳,原是川剧名丑,本剧中也同样打破行当的限制,融老生、武生与丑脚三大行当的表演特质于一炉,塑造了一位饱经沧桑、行走江湖的老艺人,那份世故、执著与善良,淸晰明确又有层次的演技,刻划出一个性格饱满的舞台形象。出身梨园世家,目前仅十二岁的小童星杨韬,将一个「好乖,好灵,催人泪滚滚」的狗娃演得凄楚可怜,赚尽观众热泪。以往多以成年演员扮饰儿童角色是因为儿童演员演技多不成熟,难挑大梁。然而,杨韬这样小小年纪,竟能将戏份吃重的狗娃,表现得那般自在流畅。声声呼唤爷爷的稚嫩童音,打动了在场观众的心扉,她的优秀演技,将魏明伦为女性角色争取平等地位的企图,不费吹灰之力地宣扬了出来。剧中其他角色如也都能各尽其职,发挥良好的衬托功能,可谓无一败笔。

魏明伦曾说,他自己的戏从不以选材取胜,「许多是别人啃过的馍,但别人啃过的馍,我也要啃,而且要啃出自己的味道。」(注2)多年来的剧作印证了这一点,变与不变之间,正是魏明伦成功的奥秘。这点似乎也可以作为台湾新编戏曲的一盏指点明灯,无论是西天取经还是本土意识,没有丰富的蕴涵,缺少美学的认知,高举创新的大纛,难免折竿裂旌,一败涂地。

一台好戏,正如同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値得细细鉴赏。「格老子的」《变脸》,添油加酱,不减正宗川味。创新戏曲似乎在此找到定位点了!

注:

1.熊正坤〈变脸种种〉《戏曲硏究》三十二辑,页四八〜五四。

2.胡世钧〈论魏明伦的剧作「上」〉《戏曲艺术》一九八七,一,页二五。

 

文字|刘慧芬  中国文化大学中国戏剧组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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