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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的「异国想像」,想像的其实是一个已经渐行渐远、却又令人缅怀追思的出神美感。(白水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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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埃及》:首部曲

新编京剧《出埃及》不谈琐碎的典章诫命,而让观众见识到了一个景观万千、气度恢弘的异域想像;摩西不见史籍的大逃亡前私生活历历在目,周旋在多个女人与权力的运作之间,「前传」意味显而易见。

新编京剧《出埃及》不谈琐碎的典章诫命,而让观众见识到了一个景观万千、气度恢弘的异域想像;摩西不见史籍的大逃亡前私生活历历在目,周旋在多个女人与权力的运作之间,「前传」意味显而易见。

世纪末流行回顾与挖宝,湮没于史册的前尘旧事多有大书特书的价値。于是乔治卢卡斯拼拼凑凑,巨细靡遗地述说他一手创立的星际国度的诞生首部曲。同样是沙漠、怪鸟、混战、帝国,还有奴隶、叛变、逃亡、身分的认同问题,新编京剧《出埃及》不谈琐碎的典章诫命(那是《旧约.出埃及记》的洋洋洒洒所在),而让观众见识到了一个景观万千、气度恢弘的异域想像;摩西不见史籍的大逃亡前私生活历历在目,周旋在多个女人与权力的运作之间,「前传」意味显而易见。

既是要勾勒「出埃及」系列的首部曲,于是《旧约》里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片段都不见于此。除了劈开红海以外(这大概是一般想到摩西的第一印象,就连哆拉A梦也引经据典用过同样的道具,俨然已成大人小孩世界共通的集体潜意识),举凡埃及王国所受的血灾、雹灾、疾病等,皆以探报轻笔带过。《圣经》想像中的遍地靑蛙、虱子、蝗虫,或是华丽眩目的约柜、祭坛,以及摩西率领子民长途跋涉所遇的斗争、耶和华反复一立再立的申命等长篇大论,在《出埃及》里都悉数略去。可是观众看到的绝不比书中记载的冷淸。在气势磅礴的乐团伴衬之下,舞台上呈现的宫廷壮美、原野辽阔;军容凌厉、杖舞击节,更有热闹的民族舞蹈(当中还融合了不少现代舞身段、杂技耍戏),时而穿挿李宝春雄阔浑实的唱腔、宫女婀娜多姿的柳腰摇荡、兵士若隐若现的黝黑胴体,辅以浩浩荡荡的水蓝袖、腥红幡、金饰银雕,整个制作排场阔、人气旺(有一百五十名演员!)、歌舞喧,宛如贺岁联欢庆佳年,声声句句都是惊奇、都是高潮。

身世之谜的揭晓形同玩笑

在这样的架构下开展首部曲的卷册,是必然之势。若没有此番高悬不坠的氛围,则摩西与族人出埃及的传奇色彩将黯然无光。也正因为是为后来之事圆说的首部曲,所以既定事实便不须多问。就像不断出现的疑惑特写,难以解答安那金天行者选择黑武士之途而弃欧比王修炼之原委;大段抒情独白唱腔并不能因此充分说明摩西选择背弃王位的缘由。所谓身世之谜的揭晓,几乎像是个玩笑;一块襁褓巾竟成为皇姑与奶妈你争我夺、作为解释摩西身世的呈堂证供。奶妈不顾养育摩西三十年的哺乳之情,反而胸怀国家主义教条,不愿外邦人的脏血玷汚皇朝正统。所幸仓促之间被皇姑玉盘击中,拖入河水之中溺死;恰与小摩西漂水而来互成倒反,似是检验个人英雄传说将起、国家主义随水而逝的耳语。但作英雄是作英雄,做自己是做自己;这绝对不是摩西认淸自我身分的充要条件。而追踪皇姑到生母处的摩西,只因与生母匆匆一面便决定不再恋栈埃及皇朝的权势荣耀,除了说他就是如此诚实与正直、不善权谋之外,也没有什么好苛责的了。然而,若诚如创作者所言,《出埃及》要谈论的,是「真实面对自己」的「认同」问题,那么这样的「认同」,显然过于轻慢,充满了通俗剧式的花俏与专断。易言之,《出埃及》里的摩西,其自我认同只是浮象,为使其服膺剧情而令其拒绝王座才是真实。

诉诸身心释放的宗教式美感

可是谁在乎呢?在洋溢著节庆喜贺的欢腾之中,「认同」、「真实」根本不重要。就一个宗教意味浓厚的人物而言,能否在政治诡谲中长袖善舞压根儿不打紧,能不能有上帝赞许的好品格才是重点。关于「自我认同」的冲突是否成立或消弭,还不如神迹奇景来得感人肺腑。当巨鸟的绯红羽翼扬斥舞台,倏忽拾阶而上,翩跹翻飞如海潮澎湃的那一刻,已然轻灵点出《出埃及》的意趣所在:是诉诸身心释放的宗教式美感,而不是思想论理的考究。《出埃及》是一套修辞系统,而不是语言系统。举凡细节处置的费解疑猜与慌乱不周,都可视为闲话休提,想当然耳的口实。这是传统戏曲面对敍事情节处理的便当,也是《出埃及》的轮转。

作为初次搬演西方故事(相对于无特定时空的《罗生门》、童话趣味为先的《森林七矮人》而言)的新编「正」京剧(相对于「当代传奇剧场」以京剧手法为现代剧场美学手段的创作而言),《出埃及》不仅是创作者想像《圣经》故事的首部曲,更是未来京剧搬演西方故事的首部曲。当摩西高举小婴儿为全剧终了的一刻,其「图像」(tableau)所延伸出来的,并不只停留在剧情里对于「个人自由」的追求,更暗自隐喩了京剧在新世纪、新生命之中的解放。舞台视效的大统合与异国想像的大批发,为传统京剧之存在寻找宇宙中的注脚,在对(京戏的美好)过去的记忆中想像(想要活下去的京戏的)现世、揣度未来。华特.班雅明(Walter Benjamin)在〈历史哲学论纲〉一文中说:「过去的真实图景就像是过眼烟云,他唯有作为在能被人认识到的瞬间闪现出来而又一去不复返的意象才能被捕获。…因为每一个尚未被此刻视为与自身休戚相关的过去的意象都有永远消失的危险。」(注1)

在同为文明古国的埃及宫殿里,《出埃及》寻找它的互通声气,一种同为极度奢华艳丽的美感的耽溺。它的未来存在于它对过去某一时刻的想像,以作为肯定此刻自我存在的依归,并成为延续未来的起始。这或许是为什么我们在《星际大战:首部曲》里看到的未来,竟跟遥远的文艺复兴时代与殖民帝国的色彩眉来眼去:也或许是为什么在《出埃及》里,遥远的文化图腾竟让我们心有戚戚。所谓的「异国想像」,想像的其实是一个已经渐行渐远、却又令人缅怀追思的出神美感;当身著白袍的天使诗班乍现隐隐灵光,竟令人错生兀置天堂救赎之幽情,一如牧羊女姊妹们的思春,颇有备感莞尔之天真。

摒弃包袱,迈向未来

于是歌剧气味浓厚的京剧就很够满足观众的想像了,在视觉的情调想像之中想像京剧(现在还有多少剧场观众记得什么是「真正的」京剧?)、想像莫名的生命。皇姑与生母的二重唱、摩西的咏叹调、威风凛凛的进行曲、希伯来奴隶大合唱,美学形式的融合互渗,不知是威尔第的义式中国风《阿依达》,还是云门风的星战版《出埃及》。但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鸟振翅的当下,《出埃及》已经摒弃包袱,朝著波澜汹涌的红海跨步而过。虽不知未来是否有更多的制约与束缚(像十诫一样),但新生儿已然擎在掌心;即便它可能是唯一存活下来的婴儿,但已没有退路。那才是「弥赛亚侧身步入的门洞。」(注2)只是侧身这门洞之后,还有更多的难题。这倒是卢卡斯在《星际大战》与《首部曲》之间留下第二、三集塡空的智慧。

注:

1.张旭东、王斑译,《启迪:本雅明文选》。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1998:251。

2.同前,260。

 

文字|罗仕龙  台大戏剧研究所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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