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彼此认识的时候,都还是廿一、三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不管谈什么话题,通常最后都会回到「表演」这个命题。李立群表示,他们三人讲到最后,经常是他和金士杰争得面红耳赤,虽然有时候他和顾宝明也会针锋相对。就和访谈间,顾宝明总是表现地一副「置身事外」一般:「让他们俩去说吧!」可是,相较过去的表演经验,三个人倒都不约而同地指出,随著时间的变化与年龄的增长,大家对于表演都更「小心」了,每一处表演细节都愈趋斟酌推敲。
对于曾经在国外看过雅丝米娜.黑札(Yasmina Reza)作品ART演出的观众来说,应该会对果陀剧场十二月底邀请台湾戏剧界三位长青巨擘金士杰、李立群与顾宝明同台诠释该剧台湾版本,感到非常兴奋,同时多少好奇著谁将饰演ART剧中个性迥异的三个角色。谁是雅痞的买画商Serge?谁是那个无法接受朋友花钱买画的皮肤科医师Marc?谁又是那个老是夹在中间、不停埋怨自己问题的可怜推销员Yvan?
角色个性浑然天成
有趣的是,金士杰、顾宝明与李立群几乎都异口同声地表示,当他们一拿到剧本,进行初期读剧讨论时,十之八九就已经知道谁是演哪个角色了。自一九八九年演出屏风表演班的《半里长城》后、即久未登台表演的顾宝明开门见山地说,这出戏几乎是以他们三个人的个性和特质来分配角色,一看就知道谁演谁。若要追溯三人的合作历史,早在他们同台演出表演工作坊《暗恋桃花源》与《圆环物语》之前,就已经同时参加金士杰为当年兰陵剧坊编导的《今生今世》。果陀导演梁志民既是基于他们三人累积近廿五年的相交之情与深厚的合作默契而力邀演出,那么,比演员还兴奋的观众──短短一周内就售罄未加演前的票房,是否可以从舞台上三个角色特质,窥见这三位深具魅力的剧场男演员的个性呢?
健谈的李立群倒是单刀直入地强调,他们三个的共通点很少,彼此之间不一定有一般人所谓的特殊的交情。不过,相处了将近卅年,断断续续的来往中,时而疏远、时而密切,再加上曾经有一、两档戏密切合作的经验,至今维系他们三人彼此不灭的情谊,是一种所谓「特殊的缘分」。「特殊的缘分」?对有心的观众来说,听起来必然相当熟悉;使表演工作坊当年一炮而红的《那一年我们说相声》(1985),也有这句李立群所说「特殊的缘分」。而令人期待的是,李立群在法国剧作家黑札这出ART中所扮演的角色,仍将继续发挥他「逗嘴鼓」的绝佳本领。
每处表演愈加小心
李立群说,他们彼此认识的时候,都还是廿一、三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顾宝明跟他更是中国海专的同校校友,后来凑巧在同一个剧团里。他们三人分别死党了几年,偶尔会相约喝喝小酒、聊聊天,谈谈彼此最近看过的表演;不管谈什么话题,通常最后都会回到「表演」这个命题。李立群率直地表示,他们三人讲到最后,经常是他和金士杰争得面红耳赤,虽然有时候他和顾宝明也会针锋相对。就和访谈间,顾宝明总是表现地一副「置身事外」一般:「让他们俩去说吧!」顾宝明自认自己不喜欢强迫别人接受他的价值观和看法,「谁有权利决定谁的看法是最好的呢?!」可是,相较过去的表演经验,三个人倒都不约而同地指出,随著时间的变化与年龄的增长,大家对于表演都更「小心」了,每一处表演细节都愈趋斟酌推敲。
回顾廿年前,金士杰和李立群曾经有过一次最大的争执。当时正要成立「耕莘剧团」的金士杰,几乎天天打电话「关心」李立群,因为正值廿五、六岁的李立群,竟然兴起了想要演电视剧的念头。李立群为金士杰解释说,当年的他们都对戏剧表演怀抱著理想,也不自觉自己正扛著历史的使命感,总觉得演舞台剧与参与电视圈,是壁垒分明的相对抉择。那时的李立群一则看破戏剧圈有限的资源,二则蒙受感情与人生的挫折,情绪相当沮丧,连「处在空气中都会撞墙」;于是,他想把自己丢入电视圈复杂折磨的环境中,可以尽情地保持沉默、不跟人聊天、专心背台词。李立群开怀地笑说:「当时电视圈同行都说我是个怪人!」如今回头问金士杰,是否还会阻止李立群步入演艺圈?金士杰毫不犹豫地说:「不会!」而且他还表示,假使有机会,他会鼓励现在的表演学生去演各种不同的戏,甚至钢管秀也可以尝试。没有一种表演形式会让人沈沦,只要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能拿捏分寸。
是朋友,才说实话
对李立群来说,金士杰和顾宝明似乎总是维持著一种和谐、随和的互动关系。既然三个人都那么「热爱」表演,他们又是如何相互「指正赐教」呢?ART里的三个角色,彼此为了彼此的批评,争斗得「头破血流」。对金士杰而言,他总是会对他在乎的朋友的表演,寻求最适当的措词;因为「周遭的朋友不见得愿意给意见。」若是他看见李与顾重复性的表演问题,他也会直陈对方这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八、九次。
金士杰大大小小的演出,顾宝明几乎都看过。金士杰说,顾宝明不是一个会「碎碎念」、到处批评的人,他会透过直觉反应,直接指出问题的核心,解释问题的脉络;「他老和尚的味道愈来愈浓,」金士杰盯著顾宝明嘀咕著。努力试图保持低调的顾宝明,一听金士杰这么说,反倒像一副「孺子可教」般的样子大笑了起来。
「我只是完成我该扮演的一切。」顾宝明对于表演的艺术,有著如此谦卑而平实的诠释;他认为金士杰一路走来、始终如一,他对生命的热爱以及行驶的轨迹,都相当清楚、明确。顾宝明说,金士杰有著对自己生活的执著,不论周遭一切如何转变,他终究完全满足了自己。不过,朋友之间说不说实话,真的很微妙。正如ART里顾宝明扮演的那位终日汲汲生活的推销员,总是选择被动地卷入朋友之间的争议,顾宝明宁可退于「战争」的角落,他的关心不在于辩出个输赢,而他在乎的是可以有同伴,能好好地交往朋友。
问李立群关于对顾宝明和金士杰两人表演的看法,直来直往的李立群立刻反问:「妳是要问我顾宝明的表演有没有进步吗?」在一片哄堂大笑中,李立群还是肯定地点头表示:「当然有!」对于给朋友批评或意见,李立群是要不就不说,关心才说,而且是实话实说。就像他立即表示他对「热爱」二字保持保留态度的反应一样,李立群说,任何事都不能「热爱」,「热爱」会出问题;比如热爱某人、热爱表演等等。他们三人的表演生涯能持续至今,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并不把舞台剧表演当成人生的终极目的,也不讨厌演戏,因此没有职业倦怠。至于他对金士杰的看法,他不认为他有什么「坚持」或「执著」,那似乎显得金士杰一直都在咬著牙熬过什么关头或面临什么痛苦的挣扎。李立群认为,金士杰能耐得住寂寞,虽然每个演员都有孤独面对自我的时候,金士杰始终是个用功的人,所以他的人生道路走来,自由自在。
期待新世代的表演风格
从三个人看似平常却句句珠玑的访谈感觉起来,他们对艺术与人生的看法,似乎也反映了他们人生与戏剧生涯累积下来的经验,其中也显现了与后继表演世代的反差。过去戏剧表演这条路,经常是「人烟稀少」,但如今透过剧团与戏剧院校一批批学生的招考,演员花样愈来愈多。
金士杰感叹地表示,以前那个年代的演员,对于表演是死心塌地、单纯地坚持,即使上了舞台,也不敢欣然接受观众的掌声;可是现在的年轻学生,只要一个不服气,就会展现「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气概,非常「想得开」。相较之下,他们显得健康快乐多了,不会钻牛角尖,然而与过去这些老演员们一见演出台词就反复推敲,或是抓住表演问题就废寝忘食的用功程度相比,李立群并不愿意给予价值判断,只是不断同意金士杰的观察,认为现存的表演几乎是同一个模式风格,而略感忧心。
「这个时代的特征是,多了许多存活的方式,宽阔度高,」李立群特别举出自己的女儿无意中讲出来的一句话:「现在电视里的演员怎么长得都一模一样?」因为视觉导向的资讯刺激,很多演员的表演对于语言行为的在乎程度,似乎大不如前;一股「台湾方言」式的流行语气与表情,造成演员同质性高,反而从乡土出发的表演,显得自然质朴。李立群表示,现在的表演是不是该想想:「深情在不在?」他们这一代还摸得著、看得见上一辈传承的资深演员,或许表演看来多少有一套制式风格,引领自己进入角色情况,他们却也容易发现自己的局限。所以,正如李立群所期待的,他们也希望看见下一代的演员,能以旧有经验为基础,讲出属于当代演员的情绪和感觉。在此之前,相信他们还是会背负自己的使命感,继续在台湾戏剧舞台上「坚持」著吧!
(本刊编辑 傅裕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