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口箱子》的相遇到现在《针锋对决》的排练,三十多年来,金士杰与李立群这两位与台湾剧场界血脉相融的实力派演员,从不曾在舞台上缺席。从早期的基督教艺术团契、耕莘、兰陵,到现在的表演工作坊、果陀剧场,他们一路走来,可说是有时风雨有时晴。
那天下午,在原本是酒厂的华山艺文特区,郁郁的天气不时还零星洒下几颗的豆大雨滴,闷啊!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的真诚,灰蒙蒙的天空让人错觉似地好像台北也朴素了起来。在对谈的过程当中,让人印象深刻的,除了两人那份对彼此的相知、相惜的真情之外,没别的,就属他们对表演这份工作的使命感与坚持的热爱了。
在接近三个小时的充满回忆与沉思的访谈过后,盼他们给新生代的演员一些建议,两人都谦虚的表示「唉…不了…」「自己都还在积累当中,哪能给别人甚么建议啊!」问他们还会演到何时,他们都笑了,异口同声地回答「还早吧,都说了自己还在积累当中呗…」「就演到六十岁怎么样?」「好,就和台北、和我们的观众一起变老吧!」看来,这对同台多年的老友,除了有白头宫女话当年的本事之外,也还有著继续逐鹿中原的力气!
果陀剧场《针锋对决—Othello》
8/30 19:30
8/31 14:30
高雄市文化中心至德堂
9/6~7 14:30
9/6~7 19:30
新竹县文化局演艺厅
9/13 19:30
台南市立文化中心演艺厅
9/18~20 19:30
9/20~21 14:30
9/22~27 19:30
9/27~28 14:30
台北市社教馆城市舞台
10/8~9 19:30
台中市中山堂
INFO 02-25711753
廖俊逞(以下简称廖):两位当了这么久的好朋友,能不能彼此分析一下个性?
李立群(以下简称李):我们认识三十二年,他山羊座我金牛座,他比我阴沉,我比较热情。他就是那种很阴沉,那种兰花型的,空谷幽兰,在那里慢慢芳香,我就叫那种叫阴沉,不是坏事儿;我就是那种傻花,开得很大,未必有香味儿。我们就是很容易成为哥儿们的那一种,我们的交往有非常甜蜜的开始,有非常疏远的关注,虽然疏远了还在关心对方在干嘛,有那种白热化的沟通的吵架,然后到现在,我的形容词是珍惜,跟对方个性不够相合的话,走不到这个地步。
金士杰(以下简称金):我觉得他这个人有种「侠气」,他有点刀枪那种唰唰唰飞来飞去的感觉,可能是他喜欢看传统剧场,唱唱哼哼,心中有很多古典的侠义人物,所以他有时候对人对事有一种很强烈的、这个时代很少的古幽情,对人情深意重得不得了,两肋插刀,一生起气来也是刻不容缓,像炸弹一样说炸就炸。
廖:认识这么久,有过非常严重的吵架吗?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什么?
李:有,都是为了工作,全是为了作品。留在我印象里的是,演他的那个《今生今世》,他当导演又当演员,然后我去演那个戏,纯粹是挺他的,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有表演工作坊了。我演里面那个老太太,宝明演我儿子,这个剧本三十多岁的人来看,看法会有些不一样,中间有一些情节我就跟他吵啊辩啊,谁也不管谁,他走他的我走我的,那次沟通没有结果,我很气馁也没有办法,因为都没有恶意,我从来没有看过他那么固执,保护一个作品,他也看到我这么无赖,他妈的就是要强奸他的作品,就是抢劫了,到最后拦刀一截,不行,金宝,结尾就是这样,两个人就是已经非常严肃又严重。
金:我们的吵架都是明刀明枪,那一次他演一个一辈子都烧香拜佛、相信老天爷的保守传统老太太,他反串,到最后因为儿子命要归天,一些命运的交织,他开始骂天,一反常态,他把香扔了,他那个骂天是我一辈子喜欢的画面,因为谁能比得上他骂天,你以为有几个人能演奥塞罗,他那个骂天骂得壮阔。
李:那个冲突是在结尾部分,我主张人要和天争到底,起码要有争的矛盾,虽然被天征服了,在死前也要和他争,那时金宝是演法师,代表天道,他说的话就是天意,可是我认为他既然是人扮演的,看到人那样的苦难,就要有矛盾,他坚决认为天是执法者不能有矛盾。有人说舞台剧就是在幕后打破头,然后幕前一定是非常和谐的演出,让观众自己去打破头沟通,它就是一个台上台下可以沟通的地方,吵完架人也成长了。
金:现在一算是二十四五年的事,三十三岁是多么有力气吵架,也多么以为自己的作品是重要的。他刚刚说到《今生今世》的「力挺」,这个「挺」字是很好玩的,在表坊时,我有时候去看他的戏,旁观者清,说几句自以为清的话,有时候他一出来跟我说看完戏了,该给些意见了,我就冲著他笑,跟他「你这个人哪,是个大好人。」看完一出戏跟他说他是好人,他就知道我是在损他,他就是因为想「挺」那个戏,怕那个戏万一罩不住观众,所以很加油添醋做一点那种让观众容易懂的事。其实之前我们一起演的一出戏ARTS,内容就很像我们,他那个角色就是历尽千帆,叫人别为了一张白纸吵了,最后画了一个雪人,还是一个白的。
金:「我很爱戏,就是我希望这个戏变好,就算不能插嘴,我也会偷偷在某一个角落多塞一块砖。」
李:「我觉得在台湾舞台剧历史上不能不提的一人就是他,不是演最多戏或什么,而是站在这个舞台旷野,在这个圈子站的最久的是他。」
廖:两人当初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决定离开原本从事的行业?
金:原本一当完兵就想来台北,因为台北对我来说是遥远的,要来台北这个鬼地方拯救世人,罪恶之都索多玛,我不入江湖谁入,那个时候的心态很难说明,想当电影导演,要不然就去做老鞋匠,缝鞋子让人家去走千里路。然后要告别老父老母的时候,我记得他们都很失望,而且有点像朱自清的背影,那时候当完兵我就回家预备要北上,我看到我爸爸那个背影都已经流著鼻涕掉著眼泪了,我想我要拯救世人要拯救个屁,我连我老爸都拯救不了了,我就决定不走了。就这样在牧场待了一年半,让人知道我也是有为的青年,做一些人间的事情,该交代的事交代完了,然后才来台北,对父母亲也有一个台阶可以过。
李:我是二十四、五岁才决定跑船,八个月之后,发现原来这个行业不能干,发现船长他们这些待遇这么高的,却每天在船头踱方步,很深沉的样子,也不是摆酷,也不是怕船沉了,也不是怕奖金不够,都不是这些原因。你想想,如果你爸爸是船长,二十年你跟你爸爸只见过二十次面,一年见一面,一开始大家都盼望著见,见到最后没话说了,愈来愈脱节了,看到他们在谈话中跟自己亲情脱节的那份感觉,让他们感觉还不如没有那份情,他又没办法割掉,看他们那种深沉,我心里想,我还拼了命往那边跳干嘛?我是我们班第一个改行的,年轻的时候我是一个很笨的人,但是很多聪明的想法都形成了,很多想法到今天没变。
廖:可不可以谈一下两人在表坊合作之前的经历?
金:在演《一口箱子》之前,我已经参加基督教艺术团契,演了三年了。那时的企图心很强,已经集合了一票人,他们每次一出戏,是当时的文化盛事,有刘墉演过的《武陵人》,那是张晓风的剧本,后来我参加《和氏璧》、《第五墙》、《位子》、《第三害》等等。
李:那个剧团对台湾整个剧场来讲是有关键性影响的,很重要,没有艺术团契似乎就没有后来的耕莘和兰陵,那是台湾的一个重要的过渡阶段,从抗战那种打游击的话剧,怎么样走进所谓的舞台剧。那个年代是有贡献的,没有那个诚心的摸索好像跨不过来一样,现在大陆好像就是在那个状态,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过来。《一口箱子》这出戏让我们碰到一块,这之前他对艺术的追寻和他个人的锻炼,已经让他成为相当不错的演员;曾和他讲了几句话,我们都被他吸引得一蹋糊涂。有一次在一个戏里,他演一个打更的:「夜深啦,小心火烛,谨防盗贼。」我就觉得他妈的他真有意思,他就是在那个角色里面,其他人都在编剧或散文的字句里面,而不在角色里面。
在《一口箱子》里我演主角,他演的是那个店小二,他就会想办法去演,像用手去擦汗、一边忙著招待客人之类的,让自己进入角色。我们演《一口箱子》时已经差不多有基础了,就是对戏剧的忠诚度,可能在资讯上未必比艺术学院的学生多,但是亮出去够看了。在那个基础上,他后来才能有号召力去搞那个耕莘剧团。
金:其实在演《一口箱子》时,我心里头其实有点发酸,没演到主角那个位子,是有点失落,但是还好。但我这个人有个奇怪的思路是:我喜欢一出戏,那这个戏一定要很好,而不是我要很好,我就要监督这出戏很好,或者是我需要这出戏很好。到现在为止还有这种倾向,我对于保护自己成为一个好演员的倾向不是那么够,不知道是某种不自禁,还是我太爱做一个全知全能的一个编导位置?可是我很爱戏,就是我希望这个戏变好,就算不能插嘴,我也会偷偷在某一个角落多塞一块砖。这个心态也使我说起话来,比较能与同行分享他们做的事,就比较能研究琢磨。
李:后来金宝在兰陵时期的每一个戏我都有参与,没有去排戏但是当观众,因为人力不够,我比较现实嘛,我去演电视了。我觉得在台湾舞台剧历史上不能不提的一人就是他,不是演最多戏或什么,而是站在这个舞台旷野,在这个圈子站的最久的是他,没有他没有兰陵,没有兰陵赖声川回来也没有搞头,没有赖声川我们也不会去搞《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很多高潮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起。
金:在兰陵那十年,我自己的创作到了一个瓶颈,我知道自己到了一个该休息的时候,创作找不到自己的新东西进来时,就蛮没劲了,会看到自己那个对生命无止尽探讨的劲道不够,我就很自觉地想让自己停下脚步。我在兰陵最后一个剧本是《萤火》,我记得最后一句台词是:「我现在再也不去我的地下陵墓了,我现在要去寻找我的春天。」
廖:后来两位是怎么和赖声川老师合作的?
李:我那时候一直在作秀,演电视剧也演得有点烦了,我已经知道没办法再继续,我知道接下来就是一样和重复,我出道的时候就是一线,但是根本没时间注意自己红不红,没有经纪公司,也不包装不扩大。那时候赖声川排戏的地方刚好在我作秀的地方附近,我休息的时候去看他们排戏,跑去好几次,看这个戏排得有章有法的,觉得这个戏这样搞就对了,就愿意放下赚钱来排这个戏。本来《那一夜》是要找金宝演,因为他去美国,所以变成我延续他和国修的点子,一拍即合。那时候台湾的相声已经消失差不多十年以上了,我还记得我刚出道拍电影的时候遇到魏叔(魏龙豪),我还像个「粉丝」过去问他说:怎么不讲相声了?小时候我们是听你的相声多么精采!魏叔很沉默,他的结论就是没办法,养不了家。
金:《荷珠新配》是兰陵的第一号作品,表演工作坊的是《那一夜》,《荷珠新配》推出时,国修把赵旺演活了,这是个喜剧也有相声的丰采在里头,等于说这种真的有意思的、到位的戏剧,在这个浪潮上有一定的先锋作用,然后《那一夜》也造成一个大风潮,又是一个李立群和一个李国修,所以这几个重要的点,在那个时代点正好到位的时候,整个时代就可以一次改换颜色。
金:「台北市还是有这么一票人在,一直有,但这就是要一直累积吧!」
李:「如果我们这一代没白干的话,我也是对他们充满希望的。」
廖:两位都是从非科班出身的演员,能不能谈谈对于科班和非科班的看法?
金:那个年代我觉得专不专业先不要从学历上来分,先从小时候成长的环境来看。我们成长的环境,没有太多电视机,是非常安静的,我们是听收音机,在那个大量留空白的时代里头,你有很多时间去幻想,我记得有时候从事幻想工作,躺在日本房间的榻榻米上,这样翻来覆去口中念念有词编故事,一天下来不停,有时候妈妈叫我去吃饭我都嫌好烦喔,打断我了。这等于就是一种专业,因为这个行业一开始第一拍可能就是一种幻想,一种创造。我喜欢故事,喜欢英雄人物,喜欢浪漫思想,喜欢留白,喜欢印象派。你看现在,假如我现在放假我有多少事情可以做,有多少电话可以打,有多少活动可以参加,但是在一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你就只能发呆坐在院子里,望著满天星斗,或是望著天花板,我一向还蛮喜欢这样美好的寂寞时光。
李:我一开始从来没有想过做个演员。像他一开始讲的科班和非科班,他宁愿从小时候那一段精神活动讲起,包括我们听的广播剧、看的漫画、包括那时候看到的各种东西,其实已经打下无形的底层,而那个底有时候延伸出去往往比某些专校的学生还来得管用,这一条线我非常赞同。今天的教学水平跟当年不一样,孩子们真的可以学到东西,短时间内可以压缩进东西,没有感觉的人可以慢慢学会捕捉感觉,本来就会捕捉感觉的人可以慢慢不滥用感觉,你看我们写的文章很多都是自传性的或成长背景而已,那东西真实又不用费太多脑子,因为你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黎家齐(以下简称黎):两位能不能给年轻的演员一些建议?
李:我举两个聪明的和笨的例子喔,不是要伤害人,反而是要恭维。在台湾剧场界这三十年来,我所看到的,最聪明的人是赖声川,最笨的人是优人神鼓的刘静敏(编按:刘若瑀)。刘静敏笨到这么会他妈的玩那个东西,去找那样的老师,走那么多冤枉路,可是她一直默默地做越来越让我尊敬,她在演《暗恋桃花源》的时候也是笨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都已经得罪她了,她都已经他妈的恨我了,可是她不知道我现在非常尊敬台北市有这么一个剧团。然后呢,赖声川聪明到大陆去了,我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就是聪明,到底是属于流浪汉式的聪明,聪明到终于在风雨飘摇中无家可归呢?还是可以聪明出一个归宿来?我不知道,当初我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可以拉著他,但是没有跟在他身边的时候我就不知道了。
未来的年轻人也不出这两种人,一种特别执著的,执著到有点笨的,但他只要积累积累他就会获得很大的尊敬;还有一个就是聪明人,但是切记要有章法,不要投机取巧,同样可以在这个都市发光发亮,这个都市会感谢你。这一切都是用过来人的方法教别人的,每一代有每一代的方法,我们那一代所谓的智慧,如果用嘴巴教,你们就觉得是教条了,不一定有用,我觉得一切只要自然而然地积累到最后,不要过于勉强,自然地走下去,他们一定耐看,一定值得看。而我们也都还在面临许多困惑,纯粹就表演来讲,都还是有许多困惑在。
金:嗯,我觉得就是他说的认真的积累。我现在感觉台北市的文化在一个很奇怪的状态,好像大步走却又好像在原地踏步。我每次对台北剧场有点失望,不知怎么是好的时候,在诚品书店就恢复了点信心,看到最冷僻的角落、最不会被大众买的那些书,还是有一票人在那里慢慢看,然后就会生出希望,觉得台北市还是有这么一票人在,一直有,但这就是要一直累积吧!因为现在台北的媒体泛滥得很可怕,使人对新闻政治文化等,都感觉变得很廉价,都无需深入也无需多思考,甚至看戏也一样,我很快就知道这个戏在干嘛,可以下评论了,好多事情都没有更多余韵和空间,使我想去多翻那本书或多读那个人。严格来说我们还不到提供下一代人什么建议的时候,因为我们自己都还在积累中。
黎:两位做剧场这么久,怎么看台湾戏剧环境的变化?
金:整个社会在变,人都可以在网上有这么多东西可以查,DVD可以看这么多东西,资讯多,吸食的量大,他们出手的时候很多怪招,很多千奇百怪的东西,他们很敢玩。但是我觉得流行文化的影响力太大了,人云亦云的东西好多,有时候觉得快乐的事情还不如到书店去翻本书,还可以看见一家之言,才不会看见一大堆想当然尔的东西,艺术家应该就是有他的风格和主体,而不是只有知识。
李:他们听得多看得多知道的多,但是一出手就看得出练得少。我要的就是一个演员上台,他要演戏演得好,他的情感运用和情绪组合能力丰富,我最珍惜的是这些。没有这些人,任何再屌的剧本,也就是国王的新衣嘛!剧本不是不重要,而是太偏近发表剧本,而没有想过什么人来演这些东西,或是这些人要怎么培养,这是这么多年来台北的舞台剧老板比较不太重视的,所以只好去找cast。
金:我一度认为不太有意思,不太有乐趣,教书也好,看新一代的剧团也好,觉得很没劲,演员们没有那种未知生未知死的强烈使命感,然后他们就是很有意思的来了,很有意思的走了,也献了花、拍了照,也写上自己怀念的日记本了。但后来好一些,这几年有些事情看得更清楚了点,我就觉得舞台剧始终是个小众,它没有那么立刻可以到手的名和利,这几年台湾丰衣足食,小众文化一定会产生,因为他们比较不是那么担心吃饭问题,他们表现出的东西大胆,却不见得有那些箭靶,他们对生命的追究和质问没有非常挖心的诚意或是力道。我后来发现有些人还是很不错,很坚持地在做事。
李:我是觉得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事、闯劲、价值观,所以我对未来台北的舞台剧,如果我们这一代没白干的话,我也是对他们充满希望的。也不是说他们从一个新的困难点开始,它本来就应该这么困难,这个事情从来就没有简单过,也不应该简单,如果简单了反而也老化,这些年轻人仍旧把它看做不简单的事,他们会把它做得很好。
金:「最后一张王牌是那个悲剧的力道,我们读剧本的时候真的是被大大感动,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
李:「不去多想但绝对是挑战,我们不太随便用挑战这两个字。不要去想它,往前冲。」
廖:你们会怎么形容对方的表演?
李:还不到下形容词的时候,现在都还在迷失期,如果表演可以用国画来形容,我们的工笔期和写生期和写意期同时并存,但是我总希望对方和我有一天都会进入泼墨,墨一泼还不死,颜料一下去山水就出现了,笔再稍微勾两下,草木就香了,就是要这么胸有成竹的表演。
金:上次上沈春华的节目的时候,沈春华形容他这个人像说书人,这说书人还真重要,他常常会在解释说,你那个角色应该怎么怎么样的时候,先别急著推翻他,让他说,他说的时候会有一个形容词特别准确,那个点就很让人开窍。我在演《暗恋桃花源》时,最后一场老来生离死别那一场戏,排到那个点上我记得卡住了下不去了,在休息,他在我旁边说了一句,「要是我爸爸,没什么好说的,早就哭死了」,这么大白话而且这么说一不二的形容词,我当时还在想我下一拍应该空白、抽搐还是什么的很多可能,我还在闪躲那个最直接将要扑面而来的情绪,那句话就突然把我一拉,拉到一个不能回头的位置上了。
我觉得一个好导演或一个好编剧在跟你说故事的时候,他一定是很会说故事的人,在说故事当中你就买帐了,以前我听过胡金铨、王童说戏,我听的时候我就觉得他们好会说故事,好好听喔。立群就是那样的人,一个好演员和编剧是同一道理,说故事当中他所用的措辞和神色就已经暗示了一切,让你进入情况。
廖:谈谈这一次制作中关于莎剧的语言和时空背景的设定?最大的挑战又是什么?
金:时空都照原著,没有更改,种族、老少配、信仰、国籍是莎剧复杂的因素之一。他的诗句年轻时候看,觉得很讨厌,觉得好好生活的话不说要说那些怪话干嘛?你写这些诗我还不如回家自己读,何必听你在台上念?可是现在自己在动它的时候,觉得莎士比亚真是讨人厌,有些句子写得真是生动,写得真好,真他妈的舍不得改。
李:一开始我们在这出戏提到的种族歧视上,我们本来有想过是不是要用比方说明朝的某一种歧视之类的代替,但是还要另外辟一条路,还牵涉到艺术判断和结构是不是准确,就不要浪费时间了,直接利用莎士比亚原来的东西,只不过在视觉效果上和表演习惯上都不要那么吃力。在语言上,目前格律还很难说,要等全部出来才知道,但一定牵涉到我们近年来表演经验的某一种写照。
金:我们有一个责任是这出戏的生动要使台下观众不能睡著,使他们喜欢,这是我们在排戏时候一定追求的,无论如何,最后一张王牌是那个悲剧的力道,我们读剧本的时候真的是被大大感动,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我们能不能执行出来?自己的感受是一回事,台下观众的感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你能不能传达出来?这是我们将要面对的一个蛮吃力的问题,但很过瘾,我真的很期待知道那个交流是什么。
李:不去多想但绝对是挑战,我们不太随便用挑战这两个字。不要去想它,往前冲。从演员的立场来说演这个戏,当然棘手,从读者的角度来看这剧本好像是肤浅的,但是当你真的要变成他的时候,是切肤之痛,就好像逛街,在橱窗看一看可以,等到真的要花钱去买了,是真的要花两百万去买的时候,哇操,那个衡量就不一样了。从演员的角度去看,出来之后你及不及格,就知道莎士比亚的关系跟你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