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容地游走于古典、电子、实验、民谣、爵士、流行等领域,将音乐化作一道道黑暗之光,以声音的体贴、以歌词的诗意,抚慰都市人的心灵,用乐器用声效用歌唱用念白,带我们张开耳朵,听见世界,看见自己,触得到梦。她是音乐创作人、广播主持人——雷光夏。
横跨剧场、电影、广告配乐,创作型流行歌手最爱的键盘手,他的音符如水般清新甘甜,通过双手在琴键间淡缓流泻而出,没有过度渲染的情绪,总是为听者留白,通过旋律的流动,灌注自己的喜悦与哀伤。他用音符与世界对话,他的音乐是想像的色彩。他是全才音乐人——陈建骐。
仲夏台北,雷光夏与陈建骐将要以莎士比亚为题,透过音乐召唤莎剧经典场景。本刊邀请两位音乐人对话,畅谈创作之路上,音乐以及音乐之外,其所创造的。
台北艺术节—雷光夏.光与城市的十四行诗
8/28~29 20:00
8/30 14:30
台北市中山堂光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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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艺术节—陈建骐.花与告别的爱情场景
9/4~5 20:00
9/6 14:30
台北市中山堂光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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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两位都不是音乐科班出身,请问你们的音乐创作启蒙为何?
雷光夏(以下简称雷):小时候学钢琴,相较于其他同年纪的小孩子,算有音乐天分的。比如说,会弹琴、看五线谱、自己乱弹一些东西、或听得出来别人哪里弹错了。我爸也喜欢古典音乐,所以让我学钢琴,可是我很讨厌练琴,就没有持续练。音乐很有魅力,但对我来说,音乐好像不只是音乐,还融合了语言,或者想像等事情。如果我是科班出身,我可能就专注在练琴,或者说在揣摩古人累积的东西;以我的才智,可能一生都无法达到一个真正音乐家的境界。所以,我会岔出来,把音乐跟我喜欢的文学,或语言文字,或者影像视觉、场景结合。
陈建骐(以下简称陈):我爸妈都不是对音乐有什么太多想法的人,在成长过程中,没有看他们听过任何一张卡带,或者是CD、唱片,甚至连流行音乐,他们都不听。因为他们工作很忙,小孩子想要做什么事情,他们都会支持。一开始我主动要求学钢琴,晚上大人打麻将、看电影,我就自己乖乖地去老师那里练琴。
雷:我爸有很多朋友是音乐家,他们的女儿都是读音乐班的。印象很深刻的是,国小的时候,有一个跟我年纪一样的女孩子,第一次来我们家,一坐下就弹贝多芬的《暴风雨》。听她弹,我就知道这辈子不是当钢琴家的料。一方面是我不勤于练琴的关系,一方面觉得跟这种天生绝对音感、从小上音乐班的,程度真的差太多。可是很有趣的是,长大之后再遇到这个女孩子,她现在已经是音乐教授了。回想起当时,我说:「妳知道妳给我多大的刺激吗!」结果她说:「拜托!妳不知道那时候要去妳家弹琴我多紧张啊!」而且,她看到我自弹自唱,也有很大的震撼。
Q:所以你们从小时候就开始创作自己的音乐?
雷:大概是国小一年级。国小课本上有一些童诗,因为有韵脚,写功课无聊的时候,就会把这些诗唱成一首歌。大概三、四年级的时候,开始自己填词,比如说写可爱的洋娃娃、美丽的洋娃娃,或者说爸爸送我一本钢琴谱,诸如此类很生活化的事情。有点像用音乐写日记的感觉,将生活中最快乐的事情,还有最想要得到的东西记录下来。我觉得那时候就会很想把它唱出来,不过听起来都像儿歌。
陈:我练琴常常前十分钟弹古典,之后就自己乱弹即兴,但即兴通常无法构成旋律。真正旋律思考是国中的时候,我开始接触西洋音乐。有一个叔叔爱听西洋歌曲,我从他那发现很多卡带,当时我记得听了ABBA的歌,觉得很厉害,便会模仿他们的东西。读雄中加入社团,参加校内民歌比赛,第一次发表自己写的歌,拿下创作组第一名。那首歌是〈Inspired by Debbie Gibson〉,那时候她的专辑很畅销,在美国流行音乐排行榜都是前几名,最具代表性的一首歌,叫做〈Lost in Your Eyes〉,只用钢琴伴奏,让我发现原来这样就可以写一首歌。
雷:对,ABBA和Debbie Gibson,还有Air Supply(空中补给合唱团)。像建骐在雄中有民歌比赛,我读中正高中参加合唱团,但经常和吉他社的混在一起。那时候吉他社有Geddy、黄中岳,他们都是我大我一届的学长。Geddy是现在河岸留言的老板,黄中岳则是很厉害的吉他手,也是很棒的制作人、编曲。遇到这群很厉害的人,每个都会作曲,我心里想说,以前做过儿歌,应该也可以吧。我写的第一首歌叫〈宇宙中的蚊子〉,非常罗大佑式的,充满年轻人的呐喊,旋律则运用转调,从小调变大调,歌词说:「为什么蚊子你有翅膀,但你却不飞,飞到天空,你却要在人群中……」有种高中生的文采。
陈:听起来很剧场,很有画面。可以发展成史诗般作品的感觉。
雷:有,我那时候就是有那种企图。那首歌我唱给他们听,大家都觉得很棒,受到很大的鼓励,但其实他们写的音乐更酷。他们毕业那一年,我写了一首〈逝〉送给他们。他们觉得那首歌很好听,跟我要和弦来学。〈宇宙中的蚊子〉没人要学,反而这首〈逝〉很受欢迎。后来〈逝〉这首歌就变成中正吉他社社歌,Geddy他们之后到淡江,也把这首歌带进吉他社,成为初级教本的入门曲目。因为我只会弹那几个和弦,所以运用的和弦很简单,大一入社只要会弹四个和弦,就可以唱〈逝〉这首歌。
陈:雄中的比赛我参加两年,要毕业的时候,刚好发生六四天安门事件。其实我算是好学生,但年少轻狂,半夜跟同学骑摩托车,绕了高雄一圈,回到学校之后,有人剪掉升旗的绳子,有人在教室里烧桌椅。就是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情绪,想要怒吼,现在这个时代,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毕业到底要干嘛?我们未来到底要做什么?于是就写了一首关于毕业的歌,这首歌比较怪一点,很灰色。
雷:好猛喔,有学运的感觉耶。
陈:我们班上就有几个搞学运的。六四的时候,学校禁止学生去参加,他们翘课到台北来静坐,写校刊,发地下刊物。
Q:音乐创作过程中,影响你们最深的人或事?
雷:最早应该是罗大佑。高中的时候,看了坂本龙一配乐的电影《俘虏》,传说他一个人用电子合成乐器完成所有的音乐,觉得非常神奇。过去可能需要一个大编制的乐团,很多人才能完成的配乐,现在只要一个人,一台电脑,音乐就可以做出来。那时候我疯狂收集坂本龙一的卡带、唱片,甚至连我爸朋友去日本,都请他买坂本龙一的黑胶给我。虽然他的音乐有点难以下咽,可是我很喜欢,全部囫囵吞枣吸收进去。他的音乐有点电子、有点庞克,感情的部分没有那么多,旋律不是引发你的情绪,而是它背后的东西。
陈:我觉得那个年代,比如说光夏刚刚讲的罗大佑、还有郑怡、小虫,影响应该是综合起来的。从高中参加话剧社,到后来搞剧场音乐,我也没有刻意去听什么配乐。提到midi,我是因为看了张小燕的「周末派」,有一集她找庾澄庆上节目,把他家里所有的电子乐器搬来介绍,我觉得超酷的。那是高中吧,还没有网路,我跑到高雄的乐器行问,是不是有琴可以接电脑,可以直接在电脑上做音乐。后来在YAMAHA找到,没记错的话一台就要六万元台币,在当时是非常贵的。
Q:建骐一直从事电影、广告和剧场配乐工作,而光夏出道时是一个歌手,如何接触到配乐和广播的工作?
雷:我第一张唱片是水晶唱片发的,那时候何颖怡正在弄一个「女歌制乐」系列,就是女人唱歌,有我、史辰兰、纪淑玲、潘丽丽,她觉得这些女生都很有意思,乾脆弄一个系列,我等于是「女歌制乐」的第一张。那是研究所刚毕业,还年轻,一心只想做音乐,每天在家里混,睡到下午才起床,混到连我爸的朋友都看不下去,跟我爸说:「你们真的应该叫雷光夏去上班。」我回说:「你不知道我在做音乐吗?」我其实蛮叛逆的,当听到长辈说你应该要怎样的时候,我心里很愤怒,更埋头做音乐,觉得说,自己不想成为资本主义的帮凶。以前在学校念研究所,传播研究、文化研究,理论的东西念太多,老觉得这个社会有问题;我想像农夫一样,用音乐耕田,有点「愤青」吧。可是,很有趣的是,那段时间的音乐,反而非常焠炼。
之后,林强帮侯孝贤弄《再见南国》的配乐,找了一些乐团,独立创作人,要一起弄一张原声带,其中收了我两首歌,就是那两年我做出来的。那个阶段的创作不只是弹弹唱唱,更接近声音的实验,试图在音乐里面营造画面和场景。林强把〈老夏天〉这首歌拿给侯孝贤,他把他放在电影里面,林强和高捷在骑车,伊能静放的就是我写的一首歌。试片的时候,看到这那一幕非常强烈的镜头,觉得很得意,好像证明了自己:你们现在应该知道我在做什么了吧。
不过,对年轻的音乐人来讲,谋生的确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所以,后来我开始认真思考,我想去上班了。何颖怡告诉我,有个朋友开了个电台,问我要不要去。我想说,那就去吧。可是原本我想做幕后,没想到却当了DJ,成了另外一个人生的展开。
Q:创作可以一个人完成,配乐则需要和人沟通,两者之间的工作方式差异为何 ?
陈:对我而言,主要的差别在于,配乐不是写有关自己的事情;所以我可以把自己藏在音符里面,你听到寄托在别人故事、形式上的情绪,但你不知道我真的感受是什么,我最近过得怎样。一方面我希望别人可以透过音乐认识我,一方面我又不需要这么去表露自己。相较于完成一整张自己的专辑,从事配乐似乎压力比较小。但我不会不满足,因为我喜欢阅读,但不擅长用文字表达,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写的人,与其词不达意,不如让音乐说话就好。所以,配乐应该是我会一直做的事情。不过最近我做的这几出音乐剧,可能有稍微改变。因为音乐剧里面,需要大量的唱歌;歌词虽然不是我的文字,可是它会跟我的生活、我的情感比较接近,它的主体性比较强。比如说在夏宇写的文字上,可以放很多我自己的经历,或者是对那些文字的回馈。我觉得写那些歌我很开心,因为我一直不觉得自己会写可以唱的歌,但因为它的文字可以让我完全投入,所以某一部分我觉得,我释放了我自己。
雷:听得出来。从《地下铁》、《幸运儿》、到最近的《向左走,向右走》。我感受得到他把很多能量放在里面。建骐是个天生的配乐家。他可以在大的结构和形状上,为它填上需要的音乐和风格。我自己在创作上就比较缓慢。我讲的缓慢是,某部分我觉得建骐是可以很轻松的人,那种东西是一种天分,他的灵感是源源不绝的天分。我的缓慢在于,我每写一首歌,都好像把自己的灵魂拿出来,看见,然后再塞回去;拿出来,再塞回去;有时候会有很煎熬吧。我想建骐当然也有他创作的痛苦;但对我来说,常常在一种自我辩证的状态当中。我从写歌开始,配乐是比较晚的事了,认真说起来,第一个合作对象,应该是我爸爸,帮他的纪录片配乐。配乐真的不一样,除了你跟导演合作的默契,还有它已经有一个非常清楚的需求在那里,你得针对它的需求去创作——那件事情跟你面对自我,是不一样的。我真的觉得,做广告音乐或者电影音乐,老实说,还蛮快乐的。因为主角是「它」,要说话的也是「它」;我只需要知道,我说的话导演或客户喜不喜欢,要不要而已。
陈:剧场要说的事,其实离不开生离死别,人的各种状态。当然,每个故事都有它的独特性,可是共通点非常多。但文本如何切入,导演怎么呈现,还有设计、演员、空间,怎么用不同的方式说,整体呈现出来的画面是什么样子,会影响我对每出戏不一样的诠释。
Q:如何面对创作中的瓶颈与焦虑?
雷:我每次发片都隔两、三年,就是因为我觉得,我需要生活,我需要去找新的元素。那种感觉很怪,很像是你做完一张唱片,你就把你所有可以给的都给光了。像一口井,本来饱满的水,全部都拿去灌溉土地了,然后土地开始长草、长植物,你觉得很开心;可是你发现,井里的水没有了。所以,发片完的半年、一年期间,我的内在是空无一物的,第一次会有很大的焦虑,等到第二次、第三次,你就知道这是一个常态。我现在反而会放松心情,出去玩、找朋友、看电影,然后完全不想碰音乐,不需要给自己压力说今天来写个歌什么的。奇妙的是,经过一年半、两年,很缓慢的时间,重新凝聚能量,想创作的冲动又回来了。就像距离上一张专辑至今两年多,我现在正在帮朋友做配乐,就突然发现,那个东西又回来了。音符自然地送上门来,你本来已经把它送出门,现在终于它又回来找你,而且变化成不一样的样子。因为那颗种子已经又长大、又成熟了,以不同的面貌和你对话。我觉得有这种心情。
陈:因为我没有作曲基础,完全靠耳朵直觉,所以音乐一定要先能说服自己的耳朵。我不担心风格相近,因为这就是我。一个人本来就是要有个风格,太五花八门也是件奇怪的事情。可是,做音乐是一种自我满足和自我实现;当那个自我满足和自我实现的部分,没有办法再说服自己的时候,那接下来是什么?《幸运儿》算是我遇到比较大的瓶颈。《地下铁》的成果我自己很喜欢,我想说,如何突破第一次的成绩?后来我找到的施力点是,《地下铁》很五彩缤纷,《幸运儿》的绘本本身就比较灰暗,比较阴沉。我给自己的期许是,一定要做和以前不一样的──所以有民族乐器,有电子乐器,有不和谐的弦乐在里面。我觉得,以配乐角度来讲,它扣合了《幸运儿》的主题。我在这三出音乐剧里面,解决自己创作能力上的焦虑。〈失明前我想记得的四十七件事〉跟《向左走,向右走》中的〈翻译的女人〉,是两首我觉得影响我蛮大的歌。〈失明前〉因为夏宇的词很长,有点对仗,它长到超过我觉得我可以处理的方式;我后来找到一个方式,衔接唱跟念白之间的处理。〈翻译的女人〉更是一种反复的形式,它的文字非常反复,同时述说自己又述说别人,所以你必须找到一种能和文字形式结合得很好的曲子。
Q:不同领域的音乐创作,带给你们不同乐趣是什么?
雷:对我来讲,都很有趣。因为它们都是声音,都是音乐。我不知道,原来我对声音这么著迷;开始做了之后,才发现说,超好玩的,每一个形式都充满乐趣。好玩的原因是,我们可以掌握它,且自然而然可以找到那层脉络。不管它变形成什么形式,你都可以找到游刃有余的地方。写歌当然是从小开始,配乐也是类似的经验,我觉得跟我合作的导演都还蛮好的,如侯孝贤、还有长期合作,〈我的八○年代〉的导演萧雅全、以及我遇到的一些广告导演,他们都蛮尊重我的。至于,电台广播的工作,我觉得我也在里面找到一种新的创作模式,它给了一种不一样的空间,有一些启发人心的东西,也找到一种新的玩音乐的模式。
陈:光夏刚刚提到,导演的尊重,我觉得那是一种彼此的了解,他会找你,是因为他听过你的音乐,相信你的作品。我自己工作因为有很多不同类型、演出,不只是电影,广告,剧场配乐,还有帮歌手编曲,当演唱会键盘手,那时候就可以看到不同的我。我认为,在里面享受很重要。做音乐对我来说,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也是我非常享受的一件事,应该对光夏来说也是如此。即使广告改了十几遍,我还是觉得,它是有趣的。
雷:我今天来的时候想到建骐,我觉得他有种水的感觉。因为他装在任何容器里面,他就是可以清甜可口,变成那个容器适合的那个样子。你不觉得这很妙吗?
陈:光夏的作品给我的感觉是,表面非常平静,可是内在暗潮汹涌。比方说在电台听她的声音非常温柔,可是在音乐里面,你听得到她有一股独特的力量在里头。我觉得那跟编曲的形式,或旋律的怪,是没有关系的,是一种感受。
Q:对你们来说,音乐最迷人的地方是什么?
陈:可以让在十万公里以外的人,跟你心灵相通,即使他误解了你要带给他的情绪,仍然是件很感人的事。你要一个人开心的地方,他听了哭得唏哩哗啦,还是会让你觉得:哇!好棒喔!
雷:我附议。我最近在看一本书,里面就提到「涟漪」这件事情:你丢下一颗石头,感觉它已经沉到湖底了,可是事实上它在水里激起了一些东西,而你可以从别人身上看到那个涟漪。音乐也有这种力量:你让别人笑,或让别人重新得到抚慰;就像一圈圈波粼,影响了别人。我觉得,我正在做这件事情。
人物小档案
雷光夏
▲ 毕业于交通大学传播科技研究所,现为台北爱乐电台节目主持人。
▲ 发行个人专辑《我是雷光夏》(1995)、《夏星球》(1999),《2003逝》、《时间的密语》、《黑暗之光》。
▲ 曾为电影《南国再见南国》、《海上花》配乐,曾以〈原谅〉一曲获得2000年金曲最佳作词人奖。
陈建骐
▲ 淡江大学会计系毕业。音乐创作跨足流行音乐、电影、剧场、广告界。
▲ 几米《微笑的鱼》音乐专辑,获第十六届金曲奖「最佳流行演奏专辑」提名。担任几米《向左走,向右走》《幸运儿》、《地下铁》音乐剧原声带制作人,获第十五届金曲奖「流行音乐颣最佳制作人」提名。
▲ 电影配乐作品包括:《艳光四射歌舞团》(入围第41届金马奖「最佳原创电影音乐」)、《十七岁的天空》、《美丽少年》、《刺青》、《花吃了那女孩》等。
▲ 剧场演出担任音乐设计,合作对象包括:莎士比亚的妹妹们的剧团、创作社剧团、非常林奕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