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五年,樱井大造通过「民众剧场」的跨国网络,与台湾「差事剧团」的钟乔认识,促成了一九九九年在三重桥下的帐篷演出,并种下了大造日后以台湾作为帐篷戏剧活动据点的契机。十年来,帐篷剧场这个从日本移植而来的「剧种」,在台湾落地生根,发展出自己的轨迹,樱井大造也另成立「台湾海笔子」,作为亚洲帐篷行动的台湾分支,与日本「野战之月」遥相呼应。对樱井大造而言,帐篷剧场是为「为了社会底层民众发声」,并强调要将「被弃置在社会底层的不为人知的声音,无法具象化的记忆,带到帐篷之中」。
【台湾海笔子】帐篷剧
《东亚绝望工厂传奇—蚀月谭》
1/6∼10 19:30 台北市大直 敬业二路旁绿地 特设帐篷
INFO 0960639179
一九九九年夏天,三重重新桥下的二重疏洪道河堤旁,搭起了一座以帆布覆盖,外观十分简陋,看似台湾日常婚丧喜庆使用的临时帐蓬。这处位于台北盆地边缘,聚集著垃圾回收业者、旧货市集、劳工、游民等社会中下阶层的的工业区,一点都不像是戏剧演出的处所,但来自日本「野战之月」的编导樱井大造,却选择在这里上演一出批判帝国主义与社会体制的《出核害记》,让台湾观众第一次见识到帐篷剧场如何运用戏剧的形式,展现左翼立场的反动能量。十年来,帐篷剧场这个从日本移植而来的「剧种」,在台湾落地生根,发展出自己的轨迹,樱井大造也另号召成立「台湾海笔子」,作为亚洲帐篷行动的台湾分支,与日本「野战之月」遥相呼应。从安保运动活跃至今三十年,并陆续串连日本、台湾、大陆和韩国等东亚网络,是什么样的动力,支持著樱井大造,坚持边缘改革,为社会底层发声的帐篷剧场之路?
以帐篷剧「软弱的力量」 向国家机器夺取权力
厚实粗壮的体格,不修边幅的穿著,花白的凌乱卷发,粗糙、充满岁月刻痕的脸上布满胡渣,第一次见到樱井大造的人不会想到他是导演,更难以想像他当年可是走上街头、以肉身直接和警察对峙的愤青。一九七○年,樱井大造进入早稻田大学社会经济系就读,不久后开始参与以帐篷剧场为思想和行动基地的社会抗争。大造说:「日本有各式各样的帐篷剧,各有不同的意义,当时廿几岁的我们,是最年轻的一群,对既有的一切抱持著疑问,不仅想要摧毁既有的戏剧形式,也企图颠覆既有的社会规则。」大造称他们自己为「实力主义者」,意即靠自己的力气争夺权力:「国家是一个暴力的组织,所谓的法律,是一种神话性的暴力,美其名为保护,实际上是束缚。帐篷剧的演出并没有申请任何的许可,因为我们不要求国家的承认,也不认同他们的权利,这是一场不使用暴力的暴力性斗争,面对警察的取缔与冲突,我们得采取『软弱的力量』,有技巧地闪躲它,并把权力偷偷地拿过来。」
「帐篷剧」起源于一九六○年代反对二战后日本与美国签立「安保条约」的抗争行动,在议题上,具有批判主流价值体系的激进精神,在形式上,则有虚构、非再现的美学色彩。一九六八年,正值日本学运「全共斗运动」时期,成田机场学生运动的时候,当大批学生占领校园,在校园四周设大量的栅栏,对于警力产生「反包围」的作用,帐篷剧场也在这样的行动之中,衍生出「紧急避难所」的概念,居无定所的空间性格,正是对既有社会体制与价值观的颠覆与对抗。对大造而言,帐篷剧场在其诞生的六○年代日本前卫运动初期,大多抱持著左翼立场,与国家争夺权力的政治意图明显,对抗的时代风气也很强烈。不过,到了八○年代,日本已经进入资本主义挂帅的消费社会,原本以理想性而获得认同的「安保斗争」及「学生运动」,因为过度暴力的行为与街头抗争所带来的社会秩序混乱,逐渐失去了大众的支持。
为社会底层民众发声 将记忆带到帐篷之中
面对社会环境与剧场生态的丕变,帐篷剧场面临了转型进入商业体系,或者维持对于主流社会价值批判的问题。大造表示:「社会的高度商业化发展使日本的表演开始精致化,抛弃掉社会运动的概念,那不再是我喜欢的表演方式,因为演员和观众的距离被拉开了,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抵抗和反转的东西了。我觉得戏剧要呈现人跟社会的连结,所以我选择继续发展脱离一般剧场限制的『帐篷剧』。」樱井大造重新定义帐篷剧场为「为了社会底层民众发声」,并强调要将「被弃置在社会底层的不为人知的声音,无法具象化的记忆,带到帐篷之中」。自此,「民众」成为樱井大造的戏剧最重要的主题,「民众戏剧」的观点也开始进入帐篷剧的运动方向。
「不管是日本或台湾,我们都生活在被经济掌控的消费社会中,乍看是自由的,但其实只是表现出我们很自由,例如走进便利商店,有很多商品可以选,实际上却是同一种东西包装成不同的商品贩售而已。究竟,消费社会底下的自由是什么?我觉得人在走向一个可怕的地方:资本化、商品化,我们必须要阻止它。我关心那些被社会排除在最底下的人们,我藉著戏剧表现来挖掘和呈现我自身里面的民众性。这跟我做戏的欲望有关,我想要破坏社会上的规则,可是,如果要破坏,就要好好地去破坏,这是我做戏的道德感。」大造如是说。
一九九五年,樱井大造通过「民众剧场」的跨国网络,与台湾「差事剧团」的钟乔认识,促成了一九九九年在三重桥下的帐篷演出,并种下了大造日后以台湾作为帐篷戏剧活动据点的契机。「那个时候,我的戏演完,有一个老人站起来喊:『大日本帝国万岁!』表面上日本在二次大战后已经结束对台湾的殖民统治,然而帝国主义的统治与被统治关系并未消失,反而在战后幻化为不同的样式再现。这样的『后殖民情境』让我决定留在台湾。我做的戏都是反日本的,但没想到那个人却把我看成日本的化身,我就决定要为这样的观众做戏,因为这种互动反而具有强烈的冲击性。」
成立「台湾海笔子」 更实际参与台湾社会事件
帐篷剧场不接受国家机制的补助,同时也拒绝民间企业的赞助,演出不在正规的剧场,而是找一块空地,从无到有,靠劳动力搭盖自己的剧场,演出完后,再将剧场复原为空地。「劳动」与「辛苦」可以说是帐篷剧场的本质,然而这样的行动,每每吸引不同阶层的人参与。帐篷剧场在台湾自九九年至今,已累积五十多名成员流动著,其中包括剧场工作者、快递业务、咖哩餐馆的老板、家庭主夫、年轻的社运学生。二○○五年,樱井大造认为时机成熟,便以《台湾Faust》的公演,宣告筹划两年的「台湾海笔子」正式成军,在行动上更实际参与台湾本体发生的事情,如乐生疗养院的守护行动等,展开台湾帐篷剧场运动的另一阶段。
「台湾海笔子」虽然以台湾为据点,但这并不是单单为台湾人的行动计划。在地理上被称作东亚的领域,从中国南海到台湾海峡,从东海、黄海到日本海,都好像漂浮的「水草」,大造思索著无所依凭的弱小力量和身体表现,如何与现在的区域政治学碰撞、斗争,又是怎样介入,所以如此命名。一如帐篷剧场的流动性,核心成员段惠民表示:「海笔子没有常态性的剧团活动,也没有固定的群体概念,不是以大造为核心,而是慢慢随著大家更主动地提出主张,像是和他者争夺一样,成员间开始互相辐射,成为自己的中心。」
二○○七年,「台湾海笔子」的行动开始扩散到中国大陆,樱井大造带领著日本「野战之月」和「台湾海笔子」的成员,历经一年的筹划,在北京的「朝阳区文化馆」前的广场搭设帐篷,演出《变幻 痂壳城》,被当地视为继天安门之后另一次重大的人民事件。「在北京奥运开幕前喧哗的气氛之中,中国仅凭借著国家和资本便得以『全球化』这点,让人民感受到强烈的厌恶与危机感所致。来自不同领域的志愿工作者所组成的『北京帐篷小组』,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够为中国社会开辟出一个『全新的表现平台』。这个公演就这样在各方人马所作的各种努力之下,奇迹似地回避了北京政府的干涉,顺利上演。」大造强调,中国是一个集权统治的国家,人民要用自己的力量去表现是非常困难的,但若我们不发挥软弱的力量,迟早有一天会被扼杀,会死掉,会得忧郁症。大造说:「这次行动的成功巧妙地建立在危险的平衡上,在政治因素上,一方面中国官方认为这是个危险的行动,一方面他们又不敢擅自对台湾人出手,因此得到了表现的自由。」
暌违三年再在台湾任编导 《蚀月谭》探讨东亚工厂传奇
在多次帐篷演剧的共识基础上,台湾海笔子的核心成员开始自发性地创作,樱井大造逐渐退居幕后,仅担任指导的工作。即将演出的《蚀月谭》是樱井大造继二○○七年的《变幻 痂壳城》以来,暌违三年之后再度于台湾担任编导。在这次的公演中,大造强调,他不是以日本人的身分,而是以台湾人对等的身分进行创作,这出戏不只是台湾帐篷剧,更是东亚的帐篷剧。演出中,台湾海笔子将搭盖两个帐篷。连接两个帐篷的是一个有如小池子般的水洼。观众将通过名为「弦月工厂」的帐篷、越过水洼,最后抵达观众席。这个水洼虽然可说是台湾海峡的隐喻,但是工厂和剧场之中哪一个代表台湾并没有明确的设定。那个水洼也有可能代表著冲绳或菲律宾与台湾之间、逐渐隆起的新生海底(新兴的美国武力)。被当成是「世界的工厂」及「世界的市场(剧场)」的中国,代表的不仅仅是中国大陆而已。
如果说,艺术就是「深层反省的形式」,恐怕没有什么比帐篷剧场更直探反省的深度。看著樱井大造略显疲惫但仍直挺的身子,我开始理解,面对强大的「世界」,他如何在帐篷这个「反世界」里, 以一己之躯,以身体劳动的力量,义无反顾地立于「世界和他的威权」面前。
人物小档案
- 生于1952年。从早稻田大学时开始戏剧生涯,至今35年来,一直以剧作家、导演、演员的身分从事活动。
- 主要活动以帐篷剧为中心。至今共执笔剧本35个,演出作品达到40个。
- 曾在早稻田大学文学部、东京经济大学、武藏野美术大学任讲师。著有《转战之风》、《野的剧场》等。
- 近年编导作品:日本野战之月《出核害记》、《阿Q基因》、《阿Q年代记─陷阱与俘虏》、《最上之夜》、《日本歌仔戏─阿Q转生》;差事剧团 《记忆的月台》;台湾海笔子《台湾Faust》、《野草天堂─Screen Memory》、《变幻 痂壳城》;北京临˙帐篷剧社《乌鸦邦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