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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中戏第三段「山伯英台」,舅甥两人看似对戏,但唱词内容与山伯英台的命运竟也呼应了自己的处境与遭遇。(许斌 摄)
演出评论 Review

一曲传唱,一剧搬演

若说这三段演出就包含歌仔戏发展的百年变迁,就是对于歌仔戏历史的还原,这样以简驭繁的方式,显然是很难让人认同的。笔者反倒认为撇开大时代、大历史的企图,这三场折子戏的戏文内容,经过挪移和套用,竟能扣紧剧中人物的处境与命运,使全剧的戏里戏外两个层次产生呼应与对话,而有了时而疏离、时而贴近的美感。

若说这三段演出就包含歌仔戏发展的百年变迁,就是对于歌仔戏历史的还原,这样以简驭繁的方式,显然是很难让人认同的。笔者反倒认为撇开大时代、大历史的企图,这三场折子戏的戏文内容,经过挪移和套用,竟能扣紧剧中人物的处境与命运,使全剧的戏里戏外两个层次产生呼应与对话,而有了时而疏离、时而贴近的美感。

秀琴歌剧团《歌仔新调-安平追想曲》

5/4~6  台北 国家戏剧院

〈安平追想曲〉是台湾五○年代相当流行的一首台语歌曲,由陈达儒填词,许石作曲。歌曲所描述的是十九世纪末一位台南安平港买办商人的女儿,与负心的荷兰船医生下金发女孩,而金发女孩却又一如母亲的命运,遭遇爱人的背叛。秀琴歌仔戏剧团艺术总监及编导王友辉将此一故事敷衍成同名剧作,并定名为「现代歌仔新调」,假国家戏剧院演出。姑且不论「秀琴歌剧团」这出有史以来最大制作的「现代歌仔新调」究竟应归属于台语音乐剧?抑或歌仔戏音乐剧?还是歌仔戏现代剧?撇开属性定位的争议,我们看到的是一部精巧雅致、并含藏大量文学与艺术的精采演出。

整体而言,从剧本创作到音乐设计、舞台设计,以及演员唱作,皆在水准之上,彼此分庭抗礼又相互融合,将传统歌仔戏以演员为中心的表现方式,走向以导演为中心,甚至是以剧场为中心的境界。我们看到的不仅仅是秀琴个人丰采的展现而已,而是看到整个歌仔戏制作团队的合作与努力,交出了一张漂亮的成绩单,成为精致歌仔戏之另一佳作。

兼顾史实及故事  叙事偏于极简跳接

〈安平追想曲〉原是陈达儒在游历台南安平港之后,有感于台湾被殖民的历史及岛国的宿命,所想像出来的十九世纪末两代母女的爱情悲歌。即便歌曲故事「纯属虚构」,但仍相当具有时代意义,不论是岛国下的异国恋,或是远航而去的爱情,或是海洋、海港与漂泊的意象,仿佛都是台湾人集体记忆的一部分。一首台语流行歌如今搬演成一出戏,要用一样百年前发生在台湾的剧种——歌仔戏,来演来唱,让〈安平追想曲〉的故事与歌仔戏的百年历史紧紧相扣。如此一来,编剧所要说的不仅仅是〈安平追想曲〉中的悲怆爱情,歌仔戏的百年命运与发展也随之跃上舞台。只是短短近三小时要说出这么包袱沉重的历史命运,这么庞大内涵的戏剧发展,势必要对于史实及故事加以剪裁与取舍,在上半场我们看到三月疯妈祖、阵头游街、艺阁遶境及歌仔戏落地扫的庶民文化,下半场则有皇民化运动带过。编剧虽然野心勃勃,但也让人看到难以周全的难处。

为了将〈安平追想曲〉与歌仔戏的百年发展相连结,编剧在原曲故事之外增添了一位主角——金玉禄,一位纯情潇洒又酷爱歌仔戏的人物。如此一来,原曲中始乱终弃的故事竟成了三角恋情,随著金玉禄在剧中的出现,歌仔戏的历史也就自然而然带入剧情中。但在有限的时空(不论是剧中两代故事或是剧场演出的三小时)要呈现庞大的文化意象与历史内涵,又要兼顾男女主角戏份的安排,编剧在爱情主线上只好多所跳接,像是第一代女主角金玉梅的突然过世,或者像林父最后是如何同意志强远航,这些亲人间的生离死别原本是可以洒狗血的,可是编剧一概淡化,甚至不说。至于歌仔戏发展史的呈现,也同样出现极简的叙事方式,如皇民化运动时期,歌仔戏遭遇打压禁戏,为求生存只好穿上和服演出改良戏,关于这段大时代背景,编剧选择完全不谈,剧中仅仅是借由一群戏班演员决定解散,便交代了皇民化运动时期歌仔戏的命运。当然为了顾及剧团几位要角的演出机会与戏份,上半场的落地扫歌仔戏,不仅让乡土俚俗的表演转化为雅致风格,还让原为男扮女装的丑扮改为花旦上场。

三段传统戏文  戏里戏外呼应对话

笔者以为,真要说编剧想呈现歌仔戏百年历史,不如说是想说说歌仔戏里的戏文。借由戏中戏的歌仔戏班来呈现台湾歌仔戏的早期风貌,其实是很难全面也不容易完成的,尤其是还有男女情爱的主轴情节在前,更容易顾此失彼。全剧共有三段歌仔戏班演出的剧情,我们看到秀琴剧团演员展现传统唱腔及身段,张秀琴、米雪、林佩仪都有精采的演出。不过若说这三段演出就包含歌仔戏发展的百年变迁,就是对于歌仔戏历史的还原,这样以简驭繁的方式,显然是很难让人认同的。笔者反倒认为撇开大时代、大历史的企图,这三场折子戏的戏文内容,经过挪移和套用,竟能扣紧剧中人物的处境与命运,使全剧的戏里戏外两个层次产生呼应与对话,而有了时而疏离、时而贴近的美感。

利用戏中戏,让台下与台上传唱著同样的遭遇、同样的情感、同样命运,是许仙与白蛇的分离,也是玉梅与达利的拆散;是山伯英台的生离死别,也是思荷与志强的分离;是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也是金玉禄苦守戏班(或苦守对玉梅的思念)的等待。当观众透过虚(台上的戏班)/实(台下的玉梅、玉禄)交错,某些片刻甚至也怀疑自己是否也成了剧中人,也有这般的感受、这样的命运。是编剧在说戏,而且是透过歌仔戏里的戏文来说现实人生。其中戏中戏第三段「山伯英台」(在下半场第四场〈黄昏戏班〉)的表现手法最为精采,当金玉禄站上戏台演出最后一棚戏,唱著山伯英台中的经典桥段〈诀别〉,台上的玉禄虽然扮饰梁山伯,但他心思所想的却是与自己今生无缘的玉梅,思荷在戏中戏的台下穿起祝英台戏衫与玉禄对唱〈台南哭〉、〈运河哭〉,她心里想的则是与自己有缘无份的少爷。舅甥两人看似对戏,但唱词内容与山伯英台的命运竟也呼应了自己的处境与遭遇。事实上,在这场对手戏中,我们还可以看到第二重对话的空间被烘托出来,那就是思荷又成了玉梅,玉梅又成了祝英台,玉禄与玉梅的生离死别,又转化成梁山伯与祝英台这部老戏文中的故事情节。

舞台投影如诗如画  歌仔新调婉转动人

另外,《安平追想曲》能创造出如此精致哀愁的美感,舞台设计及影像设计可谓功不可没,整出戏在多媒体的运用上恰如其份,让作品沉醉在如诗如画的氛围中。不论是宽阔流动的海景,还是大雨拍打的雨景,或是落叶缤纷的萧瑟景象,都能如实如幻地烘托出场景情境。大片硬景也运用得宜,或海港,或戏台,或金家豪宅大院,落落大方又不违背传统戏曲的虚拟象征意涵。

音乐部分也有诸多新意,音乐总监周以谦以〈安平追想曲〉旋律为基础,依剧情需求,发展出多样并统一的情境音乐,充满台语歌曲流行音乐风格的歌仔新调,让人印象深刻。尤其是上下场对应出现的曲调〈那个人〉、〈落雨声〉呼应了剧中人物的命运轮回,更是让人记忆深刻。而戏中戏的部分,落地扫歌仔戏演唱的〈许汉文遇乌白蛇〉,外台戏演唱的〈平贵回窑〉、〈山伯英台〉则是遵循古味,道道地地的歌仔调,让观众在一阵新调之中还能回味原汁原味。

一出戏成不成功,我想台下观众是最好的评审。当我在观众席中听到不绝于耳的啜泣声,我想安平港的悲欢离合已经打动了许多人的心,在那当下或许有共鸣,或许某一条不安定的灵魂正被骚动著。「女人是海,怎样能靠岸?思念的心,何时未孤单……一首歌,谁唱?谁唱予谁听?」一处港口,一段岛国记忆的流动,唱的是安平港的美丽与哀愁,唱的是百年来歌仔调里的男男女女,唱的是台下看戏看得潸然落泪的每一颗怦然心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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