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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如芳写剧本不是任由想像力恣意飞奔,而是「为人设戏」或接受「命题作文」,她说:「作为戏曲编剧,我乐于戴著手铐脚镣跳舞!」(许斌 摄)
艺号人物 People 跨剧种编剧

施如芳 大鸡虽慢啼 灵笔为翼自在飞

若问近年来哪位戏曲编剧最受瞩目、质量均丰?「施如芳」绝对是大家公认的一个名字。除了歌仔戏,她也跨足京剧、豫剧、实验昆曲,甚至音乐剧与舞台剧,光今年台湾国际艺术节就有两出作品——《孽子》与《狐公子绮谭》——接连上演,让人惊叹其丰沛的创作能量!施如芳表示,虽然从小爱好文学,但她的创作自觉启动甚晚;而作为戏曲编剧,程式语言限制明确,她却乐于「戴著手铐脚镣跳舞」,但「也要自己创造生命,写出自己的故事。」

若问近年来哪位戏曲编剧最受瞩目、质量均丰?「施如芳」绝对是大家公认的一个名字。除了歌仔戏,她也跨足京剧、豫剧、实验昆曲,甚至音乐剧与舞台剧,光今年台湾国际艺术节就有两出作品——《孽子》与《狐公子绮谭》——接连上演,让人惊叹其丰沛的创作能量!施如芳表示,虽然从小爱好文学,但她的创作自觉启动甚晚;而作为戏曲编剧,程式语言限制明确,她却乐于「戴著手铐脚镣跳舞」,但「也要自己创造生命,写出自己的故事。」

2014TIFA-唐美云歌仔戏团《狐公子绮谭》

3/6~8  19:30

3/9  1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

INFO  02-33939888

访谈从一句鹿港的台湾俗谚开始聊起。

「娶到施黄许,敬若天公祖。」

施如芳一听,笑了起来:「施,在鹿港是大姓,或许女生比较强势吧?!」「我是彰化市出生的,没受到太多鹿港民风的濡染,应该……还好。」

没有大姓人家咄咄逼人的气势,施如芳说起话来,倒有些拘谨、含蓄,这是没进入编剧世界的她:循规蹈矩,谨守分寸;廿多年前,看了一场外台歌仔戏后,施如芳内心幽微的叛逆因子被引动:「我当了很久的好学生,有点闷。编剧创作,让我找到松绑的方式,看到人生更多的可能性。」

父亲影响爱上文学  曲折转换踏上戏剧路

从小,施如芳就是父母师长眼中的乖孩子、好学生,「或许是个性敏感,总觉得努力念书考好成绩,就能『讨好』父母亲。」出身鹿港书香世家的父亲施教利,对施如芳影响很大,「爸爸是台大农化系毕业,喜欢看书,哲学、自由主义思想、党外杂志,什么都看。」殷海光、彭明敏、李敖……年幼的施如芳似懂非懂,但受到家庭气氛的感染,看书,成了她最大的消遣,也是汲取创作养分的重要来源。

乖孩子的施如芳,第一次想飞是到台北念高中。她以父亲为标竿,想要进入学风自由的台湾大学,在国中老师鼓励下,决定北上参加联考,「爸爸当然反对,他认为,成绩好在中部念高中,一样能考上台大,干嘛非得离家。」拗不过施如芳的坚持,父亲终于让步,陪著她到台北考试,如愿进入第一志愿北一女中。

大学联考,施如芳虽然美梦成真,成为父亲的学妹,却不是期望中的台大外文系,第二年,她自作主张从图书馆系转往中文系,「父亲那个年代,白先勇、王文兴等写作人才都是外文系,他希望我念外文,我却选了前景不看好的中文系,研究所念的又是传统艺术,最后跑去写歌仔戏,简直是『每下愈况』。」

直到父亲病逝,都没走进剧场看过施如芳的作品,成为她最大的遗憾,「父亲的反对,曾带给我很大的冲击,他是读册人,明白文学的力量,为什么反对我写歌仔戏?」直到为人父母,施如芳才体会父亲的苦心,「创作这条路寂寞而清苦,父亲或许是想藉著不支持,让我早点放弃吧。」

在父亲生命倒数那段时间,施如芳写得特别勤,只要剧本一琢磨出样子,就先给老爸过目,当年那个反对她的严父,病榻前戴起老花眼镜读得入戏,还安慰施如芳:「没看到演出有什么关系?妳的剧本,老爸可是比别人多读好几版呀。」

看了一天外台戏  创作根苗从此茁生

施如芳说,自己是个「钝根」的人,念中文系时,除了写报告,写写散文,写不出更外于自己的东西,创作自觉很晚才启动。大学毕业进入社会,当企画,在出版社工作,虽然都和文字相关,心情却是苦闷的,写的东西被改来改去,「未来,没有灯塔,也没有方向。」

一九九一年夏天,施如芳跑到宜兰散心,在文化中心广场看了一天的戏,悬丝傀儡跳锺馗、宜兰老歌仔《访英台》;晚上,演的是河洛歌仔戏团改编自中国当代剧作的新编戏《曲判记》。不是传统小生小旦的故事,没有教忠教孝,歌仔戏竟可以这样演?施如芳想要脱疆的心突然被唤醒,「我永远记得那个晚上的自己,街灯映照下的身影,载欣载奔回到小旅馆。」

宜兰那个晚上,虽然为施如芳点燃新的梦想,当编剧的想法还是很微弱,「那时的我,只想离歌仔戏更近一点。」为了安父母的心,施如芳报考国立台北艺术大学传统艺术研究所,当邱坤良的研究助理,跑田野,做宜兰口传文学调查。

逐字记录耆老的口述历史,耗时而折腾,施如芳却乐在其中:「那两三年我泡在里面,温习我的母语台语,当时没想到,这是为往后写歌仔戏做准备。」

唐美云知遇相挺  练出编剧好功夫

一九九八年,歌仔戏小生唐美云决定自组剧团,邀请施如芳担任企画,她也在另一半柯宗明鼓励下,夫妻携手写下唐美云歌仔戏团创团作,也是施如芳的第一出戏《梨园天神》。

改编自小说《歌剧魅影》的《梨园天神》,施如芳小试身手,但和歌仔戏的第一类接触却适应不良,「我好像一个闯入者,没有感受到歌仔戏对编剧的召唤。」才刚起步的编剧生涯,施如芳却画下句号:「不做歌仔戏了!」

两年后,唐美云又登门邀请施如芳写剧本,怀了第二个孩子的她,对于重拾编剧的笔犹豫不前,「唐美云是敢『走钢索』的人,肯花时间等,把编剧责任托付给我。」施如芳决定放手一试,动笔写《荣华富贵》,写到太后下令处死离散多年的儿子,最后母子相认的段落,「我是写故事的人,竟然被剧中人触动,开始相信自己可以写下去。」

因为唐美云的知遇,施如芳前九年的创作都和唐美云歌仔戏团紧密合作,把儿女情长放在历史背景中的《大漠胭脂》、为「台湾第一苦旦」廖琼枝及唐美云量身订作的《无情游》、黑色喜剧《人间盗》、整编青涩旧作重新灌注创作能量的《梨园天神桂郎君》……施如芳一路摸索,从懵懂、煎熬写到茅塞顿开。「唐美云受过新编戏洗礼,最能诠释新编戏『演人物』的功力,是她的知性气质,鼓舞我的创作欲望。」

戴著手铐脚镣跳舞  也要写出自己的故事

施如芳写剧本,不是任由想像力恣意飞奔,而是「为人设戏」或接受「命题作文」。下笔前的三大准则:一是谁来演,在哪里演?二是问自己现在对什么有兴趣,想尝试什么?三是观众想看什么?

「作为戏曲编剧,我乐于戴著手铐脚镣跳舞!」施如芳强调,戏曲有格式,声腔形象鲜明,本来就不是从零开始的剧种,不能毫无根据天马行空地写。但即使是戴著手铐脚镣,「也要自己创造生命,写出自己的故事。」

二○○七年,国光剧团与国家交响乐团合作跨界京剧《快雪时晴》,源于国光艺术总监王安祈一通电话,委托施如芳写一出关于台湾的故事。「将京剧硬放在本土意识上,不会有真正的本土,必须以『外省』故事切入,才不会格格不入。」施如芳的想法,王安祈深表认同。那趟穿朝越代的灵感搜寻就此展开,施如芳脑海浮现的是一九四九年两岸分隔的大迁徙,她从故宫宝库找线索,日本NHK制作的「两岸故宫」纪录片,王羲之后代翻看家谱,「我的任督二脉瞬间被打通!」王羲之写给张侯的廿八字短札《快雪时情帖》,给了施如芳无限的空间,她以历史为经,想像为纬,写下跨越四个朝代、三股戏交错的新编京剧《快雪时情》。

「《快雪时情》的难度在于,戏曲不是电影,无法有特写镜头,主角张容是死去的灵魂,在面对不同时空的小我生命史撞击时,不能冷眼旁观,默默领悟,我必须透过唱念作打宣示张容的存在感,表述本剧的主题。」施如芳原本忐忑,她对历史的重新爬梳及认同的诠释,能否被京剧观众接受?幸好,演后的反馈与讨论是热烈的。

同样以历史为本的唐美云歌仔戏团十五周年作品《燕歌行》,灵感虽来自曹植的《洛神赋》,但施如芳著墨的不是曹植与兄嫂甄宓的爱,而是重说曹丕,以及曹丕与甄宓的爱恨情仇。写作前,施如芳苦于理不清曹丕与甄宓的关系,一日,在FB连结听到中国盲歌手周云蓬演唱的《不会说话的爱情》,施如芳终于悟出爱情走到尽头,就像歌词唱道:「……你去你的未来,我去我的未来……」

二○一○年,施如芳为豫剧皇后王海玲从艺五十年操刀《花嫁巫娘》,对擅长歌仔戏的她,又是跨越不同剧种的新挑战。「《花嫁巫娘》」带有神话、边疆色彩,说的是非汉族的故事,需要寻找『新鲜』的语言。」施如芳形容,写这出戏就像自废武功,正当肠枯思竭,偶然间听到蒙族歌手代青塔娜《寂静的天空》,那歌声像是引路人,带著施如芳找到出路。

写遍多样剧种  与剧中人命运共振

「大鸡慢啼」的施如芳,编剧至今不过十五个年头,从歌仔戏、京剧、豫剧、昆曲、音乐剧写到舞台剧,那支笔愈写愈动情,戏剧学者徐亚湘说,她的剧本文词质美,常能写出人物至情至性;文学评论家王德威则称赞她是「当代台湾戏曲的最佳诠释者」。施如芳则说,每当写作的引擎发动,「剧中人都活了起来,开口和我说话。」那种共同的命运感一出现,她晓得,这条路可继续走下去。

她感谢另一半带她进入编剧创作,头几年,两人携手写作,如今则是妇写夫导。创作过程虽然不免有争执,「但宗明就像教练一样,不断鞭策我,是他教导我,不要只做一个技巧纯熟的编剧,要当有思想的艺术家。」

二○一四年开春,施如芳一人包办两出戏的编剧工作:改编自白先勇小说的舞台剧《孽子》,以及唐美云歌仔戏团《狐公子绮谭》。接下《孽子》后,她最常被问及:「文学大师白先勇耶,妳敢在他面前写本子?」施如芳心中自有一把尺:「贴回原著的心,剧场版《孽子》才能跃动起来!」她认为,小说动人的独白,主配角人物个性的形塑,白老师的小说已做足写完了,身为编剧的她能有所作为的是:在有限的篇幅下,掌握原著内敛的精华,把它安顿在最佳的位置。

轻喜剧《狐公子绮谭》,说的是一群狐仙到人间撒野、大谈人狐恋的故事,除了唐美云、许秀年两位名角,另一项秘密武器则是豫剧皇后王海玲友情跨刀,施如芳获悉后雀跃不已,这出戏不只玩得狂野,还要颠覆歌仔戏观众的听觉经验。

「《狐公子绮谭》虽是嬉戏玩乐,创作动机却是严肃的,我想借此戏隐喻歌仔戏的身世。」施如芳说,在女性受到压抑的年代,看戏迷小生成了情欲的安全出口,她把歌仔戏以女性戏迷为主的现实,转化成奇幻的人狐恋,唐美云饰演的痞子男狐情挑痴情道姑许秀年,但如何挑逗情欲,又不会越过戏曲的底线?施如芳小心拿捏。

近几年,施如芳对于人心的鬼魅与偏执愈来愈感兴趣,她发现:「人的心比外面的世界更大!」那双想飞的翅膀又将展翼,向那深不可测的幽微世界飞去。「案头写作虽然孤独,心灵却是自由的。」施如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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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档案

台湾彰化人,台湾大学中文系学士,台北艺术大学传统艺术研究所硕士。

1999年与先生柯宗明联手为唐美云歌仔戏团编写创团作《梨园天神》,开始编剧创作。

原创及改编剧本:歌仔戏《无情游》、《人间盗》、《梨园天神桂郎君》、《燕歌行》、《狐公子绮谭》、乐剧《冻水牡丹》、跨界京剧《快雪时晴》、豫剧《花嫁巫娘》、实验昆曲《乱红》、音乐剧《大国民进行曲》、舞台剧《孽子》等20出。

出版剧本书《黄虎印》、《愿结无情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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