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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的白鸟之死精雕细琢的肢体,如奥塞美术馆横陈的大理石雕塑。(邱馨慧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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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时空丝路的「无垢」

从日本看无垢舞蹈剧场《观》的文化版图

台湾编舞家林丽珍应日本静冈艺术剧场之邀,在五月初的「富士世界演剧艺术节」中在日本首演舞剧《观》。舞者涂白的身体,缓慢的动作,让日本观众与评论人联想到「舞踏」,但舞评人石井达朗则认为《观》属于美丽的身体跳美丽的舞,与舞踏的美学不同;缓慢的低重心步行,则与日本传统的身体性有著远亲的关系。他指出,《观》的属性暧昧,超脱了祭祀空间和理论解释,却可以共享时间和空间,从中感受生命循环,在无限中任思绪奔驰。

台湾编舞家林丽珍应日本静冈艺术剧场之邀,在五月初的「富士世界演剧艺术节」中在日本首演舞剧《观》。舞者涂白的身体,缓慢的动作,让日本观众与评论人联想到「舞踏」,但舞评人石井达朗则认为《观》属于美丽的身体跳美丽的舞,与舞踏的美学不同;缓慢的低重心步行,则与日本传统的身体性有著远亲的关系。他指出,《观》的属性暧昧,超脱了祭祀空间和理论解释,却可以共享时间和空间,从中感受生命循环,在无限中任思绪奔驰。

白鸟之死

五月二日,俄国芭蕾女伶玛雅.普雷赛斯卡亚(Maya Plisetskaya)在德国去世,代表作《垂死天鹅》的舞姿随之与世长辞。同一日,日本静冈艺术剧场(SPAC)的舞台上,也上演著一只白鸟的死去,那是台湾无垢舞蹈剧场的公演,林丽珍的舞剧《观》。

《观》的情节叙述守护河流的鹰族兄弟Samo和Yaki,同样爱上神圣的白鸟,争夺中造成象征和平的白鸟死亡,兄弟相残,河流消失。相对于一百多年前佛金(Michel Fokine)创作《垂死天鹅》,写下廿世纪现代芭蕾滥觞的一页篇章,林丽珍的垂死白鸟同样颤抖著,却赤裸著身体,全身涂白,动作语汇也和西方舞蹈大相迳庭。两只白鸟的死,间隔著一世纪以来舞蹈的变迁。

SPAC艺术总监宫城聪于《观》演出后表示:「美到令人屏息,令人无语。对我而言,仿佛目击了最震撼的瞬间,同时又获得久违安定感的稀有经验。」谈起邀请《观》作为「富士世界演剧艺术节」节目的契机,他表示本届的艺术节的主题是五十年前日本和世界各地发生的另类艺术运动,也就是对当时的主流提出强烈的异议与反抗。《观》是另类剧场中高度完成的作品,内容批判过去世界的主流想法,也就是随著人类科学进步即可控制自然的观念。舞剧内容警戒人类的傲慢,刺激观众反思,可说是非看不得的作品。

SPAC国际策展人横山义之提到两年前拜访无垢的台北排练场,对《观》的绝对身体性印象深刻,极为缓慢的动作中,一举手一投足却带有紧迫感,仿佛精雕细琢的雕塑作品,并形容感受到「时间的重量」。

这是舞踏吗?

然而许多日本观众看了《观》第一句话问:「这是『暗黑舞踏』吗?」记者会中一位台湾驻日记者向林丽珍询问日本经历与作品中的日本元素,林丽珍表示:「现代社会所有文化都融合在一起,好的元素每个人都会去接受,如同人们穿的服装,不一定局限于特定国家族群。」她以舞剧《观》中整合了许多族群的古代服饰银饰为例:「不同族群一起耕耘这个环境,当这些东西整合在一起时,却有一种协调的美。」

宫城聪补充说:「作为导演,我经常改编欧洲经典作品。但我最大的愿望是,所有人类保存下来的文本,都能成为人类共同财产,让世界所有人都可以亲近,而非特定文化圈或民族所独占。林丽珍老师的作品汇集了许多民族要素,这些不仅是各民族专有的宝物,而是开放全人类共有的财宝。历史上,文化艺术曾多次沦为国家主义、民族主义的工具,但文化艺术必须提出强烈反抗。林丽珍老师和我想法一致,她的作品是很好的示范,对我的创作而言,她是一位很好的前辈。」

仍然,涂白的身体,缓慢的动作,特别是白鸟的美丽身体,让人想起「永子与高丽」的尾竹永子。舞评家乘越Takao于推特发表评论:「身体涂白与静谧缓慢的动作,受舞踏的影响并无不妥。〔……〕视觉形象非常美,却没有让人为之纠心的动作。云门也是如此,『连续的pose就是舞蹈』这点或许就是台湾的风格。」

然而并非所有日本学者都断言无垢舞蹈剧场受舞踏影响。官方用字提到「舞踏」,是一场主题为「作为革新的传统—民俗与当代舞蹈」的座谈会:「复兴本土性和尊重民俗的理念,是日本小剧场运动的特征之一,深受『暗黑舞踏』土方巽的影响。如今无垢舞蹈剧场的表现高度完成这个理念,与高度抽象性后的暗黑舞踏,有著不可思议的相似度。」座谈希望透过《观》的创作,探索当代舞蹈的可能性。

从祭仪到当代舞蹈

出席这场座谈会、并为节目单执笔的日本舞评家石井达朗,今年一月底才在《朝日新闻》发表〈全球化的舞踏〉,似乎无意将无垢纳入舞踏的系谱。他撰写的〈从祭祀到当代时空〉一文,反而认为《观》的舞台与加拿大编舞家玛丽.书娜(Marie Chouinard)的一系列作品有相似之处:「大胆表现性欲的《春之祭》和《牧神的午后》中,怪异的身体震动与声音,呼应奇异的头饰与服装。这是书娜作品的个性。《观》的编舞者林丽珍将书娜的造型,用化妆、服装、头饰、道具等彻底改头换面,多重放大了民俗世界的特异视觉形象。林丽珍和书娜截然不同之处,在于极端克制动作,宛如装置的自动人偶般,完成被简约到最精致的美的形象。书娜某种程度在表面上扭曲性欲,林丽珍则呈现出近乎冥想的静谧世界。」

石井达朗举南印度的祭仪之舞「泰岩」(Teyyam)为例,说明祭仪对当代表演艺术的影响。「泰岩」影响了印度的代表舞剧《卡达卡里》(Kathakali),其身体训练方式包含传统武术「卡拉里帕亚特」(Kalaripayattu),这种印度武术后来影响了波兰戏剧大师葛罗托斯基的训练法。石井达朗拿「泰岩」与《观》相较,因其「繁复的化妆和服饰,混杂净与不净、男性交与女性交、圣与俗」。另外两者还有个共通之处,身体涂色,包括涂白。

石井达朗唯一将《观》与日本文化比较的,是从步行开始检视《观》的属性:「光是行者的缓步移行,静谧的舞台之美前所未见。重心之低与日本传统的身体性有著远亲的关系,立刻产生亲切感。日本舞蹈中也有所谓的滑步,以及民族学的『反閇(音同「闭」)』、『禹步』等用语,动作各不相同,但与其向天发展,宁可与土地亲近是一致的。」石井达朗用来解释东方肢体观的低重心的『反閇』、『禹步』,是古代从中国夏禹的仙术步伐,目前仍保留在日本乐舞与宗教仪式中。恰巧林丽珍《醮》的开场,舞者踩踏简化的「天罡七星步」,和日本的「七星反閇」有著同样的渊源。

「无论何种舞蹈,美丽的身体跳美丽的舞,这是古今东西人们认为所谓「舞蹈」的大致理想姿态。舞踏则是这种美学的相反。」相对于这段石井达朗于〈全球化的舞踏〉的见解,《观》的白鸟之死精雕细琢的肢体,如奥塞美术馆横陈的大理石雕塑;电影般的慢动作,将瞬间之美放大至永恒。《观》仍属于美丽的身体跳美丽的舞,显然与舞踏的美学不同,尽管日本舞踏曾启发台湾编舞家探索并建构东方肢体美学。

本次文化交流过程所产生的最大误解,在于日方宣传将无垢强调的「原乡」误导为「原住民」,使当地人类学者对舞剧中的传说和祭仪感到困惑。而此行日本巡演产生的新观点,有别于台湾一般认为林丽珍「未曾师承任何外国舞蹈流派」(国家文艺奖,二○○五年),日本的看法倾向她精通东西舞蹈形式与结构,融合东西美学于无形。

若把《观》放在西方舞蹈中比较,全身赤裸的女舞者,在男舞者环视中演绎白鸟之死,让人想起普雷祖卡(Angelin Preljocaj)的《春之祭》。事实上,探讨从祭仪到当代舞蹈的可能性,《春之祭》应该是最好的例子。斯特拉温斯基杜撰的「处女献祭」祭仪,和林丽珍所复合的鹰族传说(手足相残情节的神话,出现在《圣经》的该隐和亚伯,日本《古事记》的海幸彦和山幸彦,也在东西方历史不断上演)都是「无所属」的。石井达朗最后结论《观》的属性暧昧,游走于既定的法、传统、习惯、礼仪等领域,超脱了祭祀空间和理论解释,却可以共享时间和空间,从中感受生命循环,在无限中任思绪奔驰。

「无垢」是佛教用语

无垢舞蹈剧场的名字来自日本和服「白无垢」,制作白无垢的丝是从中国传到日本的,「无垢」一词源自梵文阿摩罗,也经由中国东传。日本法隆寺流传下来的《百万塔陀罗尼》是世界上现存确定年代的最古老的木版印刷(七百七十年),内容就是根据《无垢净光大陀罗尼经》所宣扬的四种陀罗尼。韩国庆州佛国寺也发现年代可能更早的《无垢净光大陀罗尼经》,经文使用了唐代女帝武则天所创的「则天文字」。印度的佛教思想随著唐代文化影响整个东亚,形成东亚文化圈。从无垢舞蹈剧场的名字可以追溯出这种文化外延的痕迹,一种穿越了垂直的时间和水平的地域的共鸣。

无垢舞蹈剧场《观》剧中使用了带有祈福奉献意涵的稻穗,这次特地从台湾带到同样是稻米文化圈的日本。演出后,当地剧团将其中一束稻穗奉献于神社,如同这束被慎重供奉的稻穗,无垢舞蹈剧场带给观众的感动和思索,还留在富士山下的许多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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