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里并没有展示什么是爱或什么是真实,更多的是画出提问的轨迹,包括了林怡芳的独白、与苏文琪的对话。解答的背后总有新的问题,提问、寻找答案的轨迹,与答案同等重要。在动作中,林怡芳像是不停地提出问题,每一个动作都必须再思考,这个动态「是这样吗?会去什么地方?」。动作已定,可动向仍是未知,我看到了两种方向与时间:回荡于已知的去处,跟仍须迎向未知的时间。
苏文琪《全然的爱与真实》
2017/10/27~29 台北 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全然的爱与真实》,是苏文琪第一次为他人编作的独舞作品。走进实验剧场,观众席四面环绕,清晰看得见彼此表情。林怡芳穿著硬挺而微微发亮的过膝洋装,看著手上一叠纸片仿若沉思,每张纸片都摆在不同的地方。她或停、原地动作或跑。我看见身体在空间中的相对位置,以及身体经过空间划定的轨迹。散场后细看,发现纸片的加总是个方程式,唯一认得的符号是G:重心,或者重力(加速度)。
微妙细小的自由
重心,一多方力量达至平衡的虚拟之点,不可见,痕迹却可寻,重力加速度亦然,苹果往下掉,身体的肉随著年龄也往下掉。去问那些不可知的,寻找轨迹、从中追索,是人的特质。更正确地说,人最显著的特质是问问题,是寻求真理,当把问题回归于人,原本专业化的自然科学、人文社会科学、哲学,便突然有了交集点,舞蹈也是。不同的学门有不同的提问,而不同的人,提问方式也相异,《全然的爱与真实》,正站在这各自立场相异,交集于稳定中各自摇晃的点上(这不正好是「重心」与各方力量的动态吗?);一方面作品充满了个体性,包含苏文琪与林怡芳作为舞者、动作发展的差异,包含了服装质感与裸露程度转换的差异(设计:覃康宁),包含服装转换时,林怡芳的肉体感受的差异,也包含了声音设计(吴秉圣)、灯光(Jan Maertens)与装置(张晖明)之间的自由,看起来是整体,但又好像能够个别走去完全不同的地方,像这样微妙细小的自由,是这个作品我最珍惜的地方。
什么是全然的爱与真实?作品里并没有展示什么是爱或什么是真实,更多的是画出提问的轨迹,包括了林怡芳的独白、与苏文琪的对话。解答的背后总有新的问题,提问、寻找答案的轨迹,与答案同等重要。在动作中,林怡芳像是不停地提出问题,每一个动作都必须再思考,这个动态「是这样吗?会去什么地方?」。动作已定,可动向仍是未知,我看到了两种方向与时间:回荡于已知的去处,跟仍须迎向未知的时间。那花朵般的巨大帽子特别有未知感,视线受限、身体低伏,这是另一种轨迹。
时间、爱、真实、空间,也意味了自我暴露的脆弱,将自我投向世界而仍保有自我。共在而独存,这经验因为声音设计的鬼音而特别突显,当鬼音开始,林怡芳闭上双眼,我也跟著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睛,只有观众与各自内耳的震荡,环顾四周,所有人并存一室,然而声音却各自独立,有人闭眼细听,有人移动身体询问声音的构成,这是一个各自提问、各自拥有不同真实的片刻,条件虽固定,体验在限制当中却有自由。
同时存在的自由与共感
另一个暴露来自于服装,从硬挺的过膝洋装到飘逸的长洋装,从带著色泽的绿色进到丁香色,从原本只光裸一小片腰到近乎整个背部,那是一个经历过人生风景移转的身体。其行动有皱折、有凹陷,美,但不光滑;时间与重力在林怡芳的身体留下刻度,如果将身体视为地景,服装设计在这地景上做出了建筑,尤其那细得仿佛一扯就断的衣服肩带,让脆弱与美悬置在空间中。
悬置在空中的,除了身体,也包含了彩虹纸装置。尽管没有想像中灿烂,那装置的移动与光的关系,也像是一个提问,每一道光的轨迹经过纸面都改变空间,改变有其幅度,有其阴影,正如追寻爱与真实的旅途。爱与真实来自于这时空里每一个人的提问,在那短短的片刻,自由与共感,同时存在著。
文字|刘纯良 表演艺术评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