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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调度I(Yun-Pei Hsiung 绘)

YC

想跟你分享多年来缠绕在心中的一个画面。还在就读戏剧系的时候,某次不知道从哪来的影片光碟,听说很经典,此生必看,我们立刻竖起脊梁,正襟危坐,片长两小时,果不其然,一路看得昏昏沉沉,影片仿佛在梦里头播放著,结束后一片沉默,各自散去。没看懂的影片,有个场景却无预警闯了进来,多年以后的以后,觉得失去力量的时候,场景中的男人身影、烛光、来回往返,总是悄然响起。近10分钟的长镜头,在影片即将结束前,中年男人来到废弃的温泉池,听说,只要你手持蜡烛,从池子的一端走到另一端,烛火不灭,世界就会得到拯救。相信写到这里,你会知道我说的是哪部电影,没错,塔可夫斯基的《乡愁》。1983年完成后,这位导演再也没有回去他的祖国。流亡、流放、流浪,一字之别,情怀之距,千里之遥。

这是心中一直盘旋和困惑的场景啊。中年男人是位诗人,他来义大利搜集资料,途中遇见了1位疯子,疯子把蜡烛交给他,并告诉温泉池的传说。诗人相信了他,依照约定来到这个荒废的所在。他点燃蜡烛,走到池子中央,一阵风把烛光吹熄,他无奈地回到起点,再次点燃,这次,他试著用大衣挡风,手掌呵护著微弱的火光,走著走著,风还是不留情地吹熄。这一刻,他无助地四处观望,似乎在寻找什么可仰赖的,然后印象中的模模糊糊,他望向镜头,我在迷惘中和他对了上眼,也就是那瞬间突然意识到,塔可夫斯基在冒险,他让作品中的诗人冒险,他让影片中的演员冒险,然后他让我们跟他们一起冒险,并把烛光交到我们手上,于是我们无法置身于外,只好一起回到起点,再次点燃火光,和他们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前进,时而顿足摆荡,时而顾盼往返,此岸、彼岸,渺小的火光抵挡得住凛冽的寒风吗?如果再次被吹熄,我还有勇气往回走再出发吗?笃定的每一步竟是那么未知,仿佛每次踩下都是再一次确认,世界与我之间的关系,我相信吗?我能够吗?我在乎吗?塔可夫斯基曾对那位演员描述:「在一个镜头里展现整个人生,没有任何剪辑,从开始到结束,从出生到死亡。」

这也是我想不透而能反复咀嚼的神秘镜头。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要让演员置于如此境地?想像一下,如果是过去喜欢看的港片节奏会怎么拍,第一个拍他点亮蜡烛,然后开始走,下一个镜头拍终点,他步入镜头,表演气喘吁吁,好暗示一路的艰辛。或许有些导演还会置入几个空镜头,砖头、水迹、烛光,之类之类,给点意境。而他?一镜到底,10分钟的胶片,太奢侈了吧!记得塔可夫斯基这么写过:「场面调度就是演员与外在环境的互动关系所构成的画面安排。」我想,长镜头就是不厌其烦的场面调度,在没有任何特效、剪接的情况下,让我们在空间中感受到每个瞬间具体可触碰,时间驻足在镜头内形成身体叙事,有隐隐的张力在场景中的物质蔓延开来,以致我们无从闪躲。长镜头既是凛冽的拷问,亦是深情的凝视,让我们即使目睹事物崩塌、人间悲切,却能感受到内在精神可以寻觅力量,无法轻易被瓦解。

同样以长镜头形成独特的场面叙事风格,必须提起的另一位导演是安哲罗普洛斯,一样能够把生命经验凝炼到镜头本身,凝炼而不呆滞,简洁而不简便,集中而不单向。塔可夫斯基与安哲罗普洛斯,一位以镜头的内敛目光,让萧索的人生走入内在,一位以镜头的开阔视野,让心灵迎向荒芜的世界。

塔可夫斯基在《雕刻时光》写道,时间是我们存在的条件,更是一种状态,一炬火焰,是人类灵魂的居住所在。他提到卢米耶《火车进站》是人类首次在艺术史和文化史找到一种直接留存时间的方法,因此可以无数次再现和重返逝去的时光。那么,我想,塔可夫斯基是在美学意义上掌握时间,并透过他场面调度的幽微细致,让我们遗忘的感知重新显影。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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