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声男高音菲利普.贾洛斯基亚洲巡演》 2023/03/08 19:30 台北 国家音乐厅
《佛丝特与梅尼可夫黄金二重奏》 2023/03/29 19:30 台北 国家音乐厅
《信使—鲁比莫夫钢琴独奏会》 2023/04/06 19:30 台北 国家音乐厅
近几个月来,有几位知名的古乐演奏家陆续访台,带来小提琴与钢琴二重奏、钢琴独奏与歌剧选粹等不同形式的演出。其中有几位的唱片录音是我的心头好,但他们的现场演出却并非总是精采,有些让我深深折服,有些则令我败兴而归。细细思索后,发现这也许不仅仅关乎我的个人偏好,而是和他们的共通点——古乐演绎——有著密切关联。
古乐演绎,或称「历史资讯演奏」(Historically-Informed Performance),是一种诠释乐曲的系统性方法。相对于华格纳以降的浪漫主义和主观性演绎,古乐借由学术考据或使用历史乐器等方式,推敲出与乐曲时代相应的演奏风格。目前古乐演绎已是乐坛主流,在欧美有成熟的学院体系,也发展出了复杂的派别、方法论与理念,即使对于同一首作品进行古乐诠释,不同古乐家之间的呈现也不会相同。
那么,一样是古乐演绎,这些差异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为何有些让人快心满意,有些则令人失望?是否因为古乐演绎存在某些偏误或冲突,从而导致演奏实践的困境?
其实,这篇文字也是藉著近期演出,叩问古乐运动至今的现状与疑难。虽然古乐运动的风潮主要始于60年代,然而其中许多价值观念早已有源远流长的渊源:例如斯特拉温斯基与托斯卡尼尼(Arthur Toscanini)所代表的客观主义(Objectivism)、20年代的新即物主义(Neue Sachlichkeit)甚至是浪漫主义时期兴起的「忠于原作」(Werktreue)等观念。尽管这些观念曾在80、90年代受到学界的激烈批判,也被多数古乐家摒弃不用,然而透过本文所探讨的数场古乐演出,我们不难发现,上述的议题至今仍与古乐运动深深纠缠著。
客观主义的幽灵:佛斯特
首先是小提琴家佛斯特(Isabelle Faust)与钢琴家梅尼可夫(Alexander Melnikov)的二重奏演出,演奏3首贝多芬的小提琴奏鸣曲。他们的《克罗采》(Kreutzer)录音是我最喜欢的版本之一,非常严谨地遵循乐谱指示(让Oistrakh以降的上世纪浪漫演绎皆尽失色),采用古乐器般的音色与句法效果,鲜少个人化的观点,却仍有饱满的表现力与连贯性。可以说,他们摒除个人视角而完美呈现乐谱的客观性力量,正是他们的录音版本最引人入胜之处。
然而,他们的现场演出却令我昏昏欲睡,迷失方向——这并不是在发「现场没有录音完美」的牢骚,因为撇除乐器偶尔走音的小状况,他们的演奏其实同样精准高超,并无失常。那么,为什么结果差这么多?私以为,症结点在于古乐风格的「片段化」。
佛斯特的琴音固然令人赞叹,她的长弓飒爽而直白,音色清亮节制,乐句毫不煽情,每个元素当下听来皆完美无瑕;然而这些片段缺乏连贯,仿佛是小提琴家每处理完一句便重新开机,逻辑与铺排不连续地接著演奏下一句。听者不难发现,佛斯特聚焦于「拉好当下的每个音与每一句」,相对忽略了音与音、句与句之间的连接,整首曲子因而变得如同碎布拼接,花纹单独美丽,却不连续有韵。古乐诠释变成了犹如生产线一般处理一个个片段的、见树不见林的琐碎工程。
若把古乐演奏视为一种历史性意义的发掘,我们很容易联想到德国哲学家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对于历史研究的看法:仅仅是直白地呈现史料并不足够,更重要的是运用自身的心灵力量,化破碎为整体,发掘历史里连贯始终的理念(Idee)。(注1)音乐诠释也是同样的道理:若仅是展示复古的风格素材如特殊句式、音色和运音法,恐怕只会沦于琐碎化与矫饰的境地。更重要的是,演奏家必须有意识地运用这些元素,将之贯通为一体,才能打动人心。这恰恰是佛斯特未能做到的。
进一步地说,这其实是古乐演绎里,客观主义残存于今日的幽灵。从前托斯卡尼尼那种直译乐谱的客观主义,经过20世纪下半叶的激烈变革与批判,被转化成了一种对于演奏风格的盲目坚持——从「看见什么音就演什么」变成「看见什么音就用什么时代风格」的点状处理,这些人误以为,只要把古乐风格一字排开,音乐就能自动脱胎换骨形成另一种美感。讽刺的是,托斯卡尼尼与古乐宗师哈农库特(Nikolaus Harnoncourt)的贝多芬仍具有强烈的一体性与精神贯穿,当代的贝多芬诠释却沦为风格的游戏。正是因为客观主义的幽灵徘徊不去,原应是创造崭新诠释手段的古乐风格,如今却被误认为目的,整体性因而丢失,这是当代不少古乐诠释的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