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演员们沉浸在表演里,确实表现出每个动作的力度,但我知道他们不会在演出中真的触碰到我,这种身体的近距离反而导致了内心感受的疏离。有时候,艺术作品需要更多空间,让我们能够更全面地观看和感受它。
如果我说生活在美国这样一个自诩为自由标竿的国家,是多么不自由,一定会引人侧目。确实,所有美国公民都享有拥枪自由和言论自由,但正因为被充分赋予了这些权利,我们活在无止尽的恐惧里。截至8月3日,今年(2023)美国已有超过25000人在枪枝相关事件中不幸丧生。过多的枪击案,使得大多数美国人都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不再自问自己「是否」会成为枪枝暴力的受害者,而是「何时」。拥枪自由限制了人们的生存自由。
剧场里也有过多的自由?
以一篇谈论剧场自由的文章而言,这样的开场方式也许有些耸动,但在过去两个月内看了4场可自由走动的演出之后,我开始思考——我们在剧场里是否拥有、像在生活里一样、过多的自由?
让观众围著表演区域自由移动似乎是个不错的概念,所有观众都能随意选择视角,从不同角度观赏演出。从积极面而言,这种「选择冒险旅程」的自由,让看戏的历程变得更民主,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近距离观看演员,或是走到远方欣赏全貌,而不是全程坐在指定的座位上,有时还得用望远镜才能看到演员脸上的表情。
然而,除了这些好处,让观众自由移动的演出仍有许多需要解决的挑战。在我观赏的这些表演中,场内都有许多观众,不可避免地会有人移动到我面前,挡住我的视线。当然,我也可以走到他们前面,或是微调位置,越过他们的肩膀观看演出。但在争抢观看视野10分钟后,我很快就对这种小心机失去兴趣,和其他人一样,渐渐退到了观众群的后方。这样的经历让我想到在巴黎罗浮宫参观《蒙娜丽莎》的情景——试著在数以百计的人群中对巨作投以匆匆一瞥。我确实看见了那幅画,但让我印象更深刻的是人头攒动的景象,而不是画作本身。正如画家不会故意在作品前设下一连串障碍物阻挡人们的视线,那么,为何作为剧场导演的我们,会让90%的观众只能看到局部的演出呢?
让这个问题变得更糟糕的是,即使站到了人群前方,演出的内容仍然经常令我失望。在传统的镜框式舞台,导演可以透过灯光和舞台布景强化特定场景的效果;但在观众可以自由移动的情境下,某些人看到的背光,对于另一群人来说,却恰恰是正面照明。许多创作团队在面对这种360度视角的挑战时,似乎都放弃了针对体验精心设计,转而采取一种「大致可行」的折衷方式。
自由体验与作品结构之间的平衡
同样地,虽然靠近演员看似能强化观众的感受,但这种近距离的观看,实际上需要演员重新调整演出的力道,进入一种几乎是「非演出」的表演状态。许多演出在5公尺远的地方观看可能觉得不错,但当距离拉近到50公分,就会显得夸张、过於戏剧化。
在某场演出中,演员们就在我面前咄咄逼人地拳打脚踢,我却丝毫不感到害怕,反而尴尬地微笑走开,好让他们从我身边经过。这些演员们沉浸在表演里,确实表现出每个动作的力度,但我知道他们不会在演出中真的触碰到我,这种身体的近距离反而导致了内心感受的疏离。有时候,艺术作品需要更多空间,让我们能够更全面地观看和感受它。
许多表演艺术创作者致力于挑战过去我们在传统镜框式舞台上,以视觉为中心的导向,有这些尝试非常好。但在实验的同时,针对观众与演员之间关系的改变,我们应该研究其中的可能性及限制,以发展出新的创作策略。问题或许不在于人们是否拥有过度的自由,而是我们该如何达到观众的自由体验与作品结构之间的平衡?
(本文出自OPENTIX两厅院文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