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藝術雜誌

舞台，一個表演的空間，也許就是二十公尺寬，十三公尺深，七到十公尺高。可是，由著劇情或舞蹈的呈現，舞台上可能山高水遠或咫尺之近，也可能只一電梯間的斗室或一截小腿的高度；在燈光、音樂及其他輔效下，這豁大與豆小的空間還可裝進任何氣氛：明燦、霪雨，擁塞、孤淸，鬼怪驚怖……。奧地利格拉茲劇院燈光主任Karl-Heinz Stutz說過一句話：「只要你走進一個 haus（劇院），就再也不會出來。」他是針對劇場工作者而言。

業師這句話似乎把蔡秀錦給說中了，她就是如此地從繪畫走入了舞台設計。

蔡秀錦是一九八二年以《卡門》四幕佈景設計考入奧地利格拉茲音樂曁表演藝術大學舞台設計系，師承格拉兹劇院的設計主任、燈光主任、技術主任，跟著業師們在格拉茲劇院內學習及實作。一九八八年回國即入國家兩廳院擔任技正，先後參與《迪朶與安涅斯》Dido u. Aeneas、《糖果屋》Hänsel u. Gretel、《奧泰羅》Otello、《頑童驚夢》L'En- fant et les Sortiléges等多齣舞劇、歌劇製作，負責舞台、燈光及服裝設計。今年初，一齣台前幕後都由不同國籍參與演出及製作的大型歌劇《卡門》Car- men，就是由蔡秀錦負責舞台設計。

導演決定風格

「同一齣歌劇，幾乎每次演出多少都會有不同的呈現」蔡秀錦說。以《卡門》爲例，在德國科隆演出Jean Pierre Ponelle所導的Carmen似乎可更名爲Escamillo了，因爲全劇側重鬥牛士Es-camillo這個角色，以他來引誘Car-men。一九六六／六七年薩爾茲堡藝術季上演的〈卡門》，第三幕出現了一個寬達三十五公尺的舞台，在比才淸幽遼遠的音樂聲中，創造極爲特殊的舞台效果和感覺，導演在處理上將原本在崇山深谷間行動的走私隊伍改在海邊行事。第四幕塞維爾鬥牛場，但在波昻歌劇院院長Gian Carlo del Monaco所導的《卡門》中卻看不到鬥牛場，場景設在上層卡門的房間，卡門在窗口與下面的Es-camillo等人對話。整幕戱中 ，觀衆只看到卡門與賀塞兩人，看不到Escamillo與群衆。

這些大破格的演出，不但得到觀衆的共鳴，國際上也給予佳評。不過，這些實例在一個舞台設計者的口中所要說的是：「導演的理念決定了一齣戲（歌）劇的風格。」

理想的前置作業是整個製作群能夠達到充分的溝通，朝著一個主要的表現風格去發揮。「在良好的溝通下，一個好導演懂得如何留下足夠的設計空間給設計師；一個好的設計師也懂得如何幫助導演引發觀衆的想像力，實踐導演的理念。」

《卡門》四幕四個不同的場景，當年入學考的交卷作業中，蔡秀錦在完全自由創作的意念下，以她在繪畫上所擅表現主義手法設計四幕佈景。這次，主辦單位交事時即示意：不要走離傳統太遠。蔡秀錦心中大致有譜，她一遍又一遍聽《卡門》，熟記每一句歌詞（libretto），「歌詞中有些與佈景有關的一定要記住，因爲這些詞句有可能左右設計的某些細部。」在聽的過程中，腦筋同步在構思，並且參考與《卡門》同時代的西班牙工業振興時期的建築風格，市街景觀。和繪畫一樣，舞台設計的靈思之翼也是很縱恣的；但是，舞台設計的實際作業卻幾近是收翼投網的動作。從平面圖、細部圖、技術圖（高難度技術部分附結構圖）到模型，這一系列由舞台設計者完成的作業，在劇場設備、技術條件、經費……種種的考量下，幾乎是設計之手在剪裁設計之腦。

透過傳眞，蔡秀錦向義籍導演Pier F.Maestrini提示設計圖。導演提出他對演出的構想：第三幕走私隊伍要從山巔澗谷的一座吊橋上進場，爲了加強危顫不安的感覺，他希望吊橋是走起來會晃動的。第四幕，將原劇本由舞台外傳來的表現鬥牛場氣氛的合唱隊，改在舞台上與尾段劇情同時進行；如此這般，舞台上必須設計出鬥牛場內外兩邊的場景，讓觀衆看到場內Escamillo鬥牛的歡騰喧嘯與場外賀塞殺死卡門的愛怨血腥同台辯演。蔡秀錦依此更改第三、第四幕設計圖後，發交佈景工廠製作。

演出前三天，佈景裝台，然後進行綵排。其間須與日本來的燈光設計奧畑康夫、舞台監督大仁田雅彥溝通。「不恰當的燈光可以讓舞台死！」蔡秀錦說，因爲舞台設計作品已涵納了燈光條件，顏色、氣氛……等的表現都要靠燈光完成。所以有許多戲、歌劇的製作，舞台與燈光是由同一個人設計，蔡秀錦前些年所參與的幾齣製作就有類此經驗，「包括服裝的表現都與燈光有關」她說，而最讓她恣肆發揮的是去年兒童節演出的《頑童驚夢》。

一場驚夢讓設計構思恣肆飛翔

《頑童驚夢》是拉威爾的一齣少年歌劇，敍述一個好玩不做功課的孩子被媽媽責罰不准出去。怏怏嘔氣的頑童大肆搗亂，破壞家具，欺負小動物，惹得衆「物」報復，最後小松鼠受傷，頑童由生不忍，爲松鼠包紮，衆物有感，復歸和樂。主辦單位決定以兒童舞劇的形態演出，歌者與樂團則在樂池中呈現。編舞林美虹及其夫婿──歌劇導演Dr. Hel- mich在與蔡秀錦溝通時表示：全劇將以愉悅而不失反省面、活潑而不失冷淒面的風格，展開深度的想像空間。

在拉威爾的樂句中，蔡秀錦的設計胚胎全發酵了，「每一樣東西，每一個動物都刻畫得鮮明而入戲」，靑蛙彈跳似的蹼躍，大樹負傷的哀吟，夜鷹的神祕感，沙發椅不安地扭動，生氣的火燄，掉進頑童惡夢裡的數目字、＋－ × ÷等。劇中出現近二十種的動物和物件，他們都是角色之一，有表情，有遭遇，拉威爾一一賦予了樂句和音色，蔡秀錦則要爲他們穿上衣服，給予顏色。「這是一齣讓設計師構思飛翔的戲」，她要統理佈景、服裝、燈光和道具等所有舞台元素的設計。

和《卡門》不同的是，《頑》劇四十五分鐘一氣呵成，中場換景而不落幕。書房和花園同時在舞台上，藉著彩繪翼幕──上有門、窗、垂帘、壁紙──隔而通透。當搗亂幾竟的頑童好奇地追隨黑、白大貓鑽進夜的花園，一片一片的翼幕前後錯落有致地往上飛走，在燈光的投射下，一個有著淒冷、驚懼氣氛的花園出現了，空間流暢地由室內通換到室外。

衆物來去雜沓，在進出場的設計上就需費心舖妙筆了，蜻蜓蹓滑輪而飛，綿羊一隻隻從頑童撕破的壁紙洞裡鑽滾而出，壁爐中舞出朶朶火燄，雨傘一打開，竟是惱人的算術。舞台上像有魔法似的，頑童一場驚夢，觀衆每一分鐘都有驚奇！

飛翔的設計之翼連創驚舉，背後卻有無數的技術難題待解，物理的，機械的，沒有魔法可施。這方面蔡秀錦奧地利籍夫婿Werner Kastner幫了大忙。他是打擊樂家，也是電機工程師。他讓兩張原本不動的沙發道具突然跳起舞來，任何角度滑動都不翻倒，要穩，又不能重──裡面藏了兒童舞者；壁紙要能撕而復原，復原又撕──連演五場；小羊從壁紙鑽進鑽出而不致牆面搖晃。許多技術細節不單是在圖面上解決，還要到工廠監製測試，這些多虧了蔡秀錦口中的技術助理Werner，包括《卡門》及以前多齣製作都有他參與。

舞台設計落實於佈景，佈景依附演出而有生命。台灣沒有*定幕劇的劇院與演出形態，因此，大多數戲、歌劇的製作就是爲一檔演期（包括巡演）。落幕拆台之後，還溫存著設計心思、劇情靉靆的佈景大多數都是付之一炬，《奧泰羅》佈景就是焚化了之，誠是「所過者化」。據《卡門》佈景承製者獻堂舞台工程公司劉文通說：「二十年來做了數不淸的舞台，也燒了數不淸的佈景。」因爲實在沒有地方可存置這些數量、面積都非常壯觀的佈景，就說《卡門》吧，拆台之後，用五、六輛卡車運走佈景，本來也是要循例焚燒，劉文通公司裡一名員工提議送到汐止山上一原住民聚落供維修房舍之用，《卡門》佈景因而得以再利用。

《頑童驚夢》不同，去年在設計之初，蔡秀錦就嘗試以定幕劇的形態構思，所有材料、作法都朝著收而復用的原則製作。今年兒童節《頑》劇復出，所有如魔法附身似的素材都將再現舞台，爲中南部兒童巡演「驚夢」。

（本刊編輯 胡惠禎採訪）

*定幕劇：在德語系國家內共有673所歌劇、戲劇綜合劇院， 其中大部分爲定幕劇劇院。每所定幕劇院每年安排約十五至四十齣歌劇演出，或約六十齣戲劇。爲吸引觀衆，每天演出不同劇目，均經排定。配合定幕劇的演出形態，一齣戲（含歌、舞）劇的製作，在設計上必須滿足快速裝台、拆台及可存置的條件，因應間隔短暫時日後又可裝台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