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慘慘的聚光燈下，臉上若沒有一層濃敷厚彩，作爲寄身角色的憑藉，演員便形同裸身般的困窘。
二十五歲以前，孫蕙美待在廣吿公司從事平面設計的工作，以她美術科系畢業的背景，這樣的工作做來並不吃力；然而，一成不變的上班族生活令她深思是不是要這樣一直過下去？於是，毅然辭去工作，和朋友蔡毓芬成立了服裝工作室。當時蔡毓芬已在劇場界擔任服裝設計一陣子了，因之她們的工作室接了不少劇場服裝的案子，漸漸地，她走入劇場後台。
臉，化妝師的畫布
剛開始把化妝當作專職時，孫蕙美感到十分惶恐，畢竟這和以往她所熟悉的平面設計很不相同，但又不是全然陌生，因爲每一張臉對化妝師而言都是一張畫布。憑著以往人體素描的基礎及與黃碧芬老師學藝的經驗，孫蕙美逐漸發展出自己的化妝風格：她喜用粗獷的線條、濃烈的筆觸爲每一張臉勾勒，賦予他們獨特的生命。「當化妝師面對一張臉時，第一步就是要能看出這張臉的缺點，並加以修飾。」例如眼角下垂沒有精神，便利用眼線讓眼神飛揚起來。一般東方演員臉部缺點在輪廓不夠深，上了台、打了光便平坦一片，如何使演員五官輪廓立體便成了化妝師的重責大任。
「通常演員上了台，燈光打下來，會將臉上的妝吃掉；此外，除了前兩排觀衆還看得到演員臉上的妝，十排或十五排之後的觀衆根本不太看得出演員的面目，只能大概知道這個角色是滄桑或年老的感覺。所以爲了強化舞台效果，舞台演員的妝通常會比較誇張，甚至有點嚇人。」但是如此誇張濃厚的化妝在台上看起來卻十分自然。
然而，如果是在皇冠小劇場或幼獅藝文中心等空間較小的場地演出時，直接與觀衆面對面，便不宜化著粗黑眼線或抹上大量鼻影上台，會造成不搭調的感覺，因此，化妝師必須考慮場地問題，來決定該替演員上什麼樣的妝。
色彩與燈光
色彩運用也是化妝的一大學問。除了配合演員本身的膚色，也要考慮角色的年齡、性別、健康情形、生活環境、職業，甚至整個時代背景，而使用不同色系。「舞台上任何色彩的運用都和燈光有密切關係，所以化妝師照理應該和燈光人員密切合作，只是不曉得爲什麼現在化妝和燈光這兩個部門很少有接觸的機會。」孫蕙美舉她爲市立國樂團與台北民族舞團《貓捉老鼠》畫的幾隻「貓」爲例，其中一個演員飾一隻紫色的貓，未上台時，爲了呈現紫色，她便替演員上了紫色的粉底，等到彩排開始，暈黃的燈光投射在紫色貓身上，當場成了一隻變色怪貓。最後，她重新換粉底，只在鬍鬚方面保留紫色，看起來自然且展現紫色情調。
配合服裝重現時代背景
像《貓捉老鼠》這樣有著許多虛構人物、豐富想像力的製作，便能給予化妝師極大的創作空間，可以隨心所欲地畫出一個個奇怪的角色；然而，這類製作通常只有在兒童劇場或舞展中見到，一般製作大多對化妝有一定的規範。而且，目前劇場界化妝通常隸屬於服裝部門，沒有太大創作自由，大部分是服裝決定怎麼作後，化妝再來配合。一般戲劇製作也很少一開始就請化妝師來溝通或跟戲。化妝師通常等到整個製作進入彩排階段才會加入。
在劇場界專業化妝並不多見。並不是劇場不需要專業化妝師，而是大多數劇團都負擔不起這筆費用，尤其是小劇場，大部分是演員自行勾個兩筆便上台了，舞者更是習慣自己化妝。「然而有很多製作是非常需要專業化妝師的，尤其那些有特定時空背景的製作，正確的化妝也是重現劇情時代的關鍵之一。」以孫蕙美擔任化妝及服裝指導的歌劇《茶花女》來說，服裝從歐洲空運來台，是純正的十九世紀宮廷服裝，爲求整體逼近十九世紀時空的眞實，演員的化妝也必須模仿當時的流行，譬如女演員就顯得蒼白而憂鬱，以符合當時浪漫主義的美學。
取得演員信任
記得在電影《化妝師》裏，那位夜夜登台的老牌莎劇演員對他的化妝師有著複雜難解的情結：他一方面處處依賴他的化妝師，凡事靠他打理，另一方面又像個孩子厭倦父母管敎般地不耐，想從他的照顧下逃走。但他在世上唯一信任的人也只有那位化妝師而已。這部片子描述了演員與化妝師之間微妙的互動關係，同時點出演員與化妝師相處的最重要元素──信任。
「對一個演員來說，除了演技之外，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他的外貌，畢竟是演員的外在形像在台上與觀衆做最直接的接觸。而演員的外貌又往往操縱在化妝師手中。」一個化妝師可以幫助演員輕易塑造角色的精神，也能夠成爲演員演出的阻力。如何與演員溝通及取得他們的信任，也在化妝師的專業能力範圍之內。「演員對化妝缺乏一分安全感時，化妝師便必須用耐心及本身的專業知識安撫演員情緒，幫助他們建立信心。不過，前提當然是化妝師做的決定是對的。」孫蕙美笑著說。
以繪畫爲基礎的美學觀
作爲一名專業化妝師必須不時參考國外雜誌、錄影帶等，吸收新知。此外一名專業化妝師最好對流行具有敏感度。「因爲整個流行趨勢是以藝術爲基礎，和繪畫史很有關係。假設一位服裝設計師今年走復古的巴洛克路線，那麼他所使用的布料、剪裁方式都會十分巴洛克，展示時裝的模特兒所化的妝、髮型也都必須符合巴洛克風格，一名化妝師便能藉此得知要化一個所謂巴洛克的妝該怎麼作。」在這方面，孫蕙美的美術背景給了她極大的優勢。當她接觸到一齣新戲，她便運用她繪畫史的知識，找出當時的美學觀點，融合現代審美想法，加上自己的創作，在舞台上讓角色一個個活了過來。
在楊德昌新片《獨立時代》擔任化妝工作的孫蕙美表示，即使是稍有名氣的化妝師如她，經濟收入仍覺得很沒有保障；現今國內戲劇大環境一直無法提供劇場專業人士良好的發展空間及保障，尤其化妝在一般製作中多處於較弱的地位，當經費不足時，往往首先被犧牲。對於這種情形，孫蕙美表示雖然可以理解，但總是有些無奈：「在整個大環境改善之前，只能憑著一股熱情拚命往前走了。」
文字｜胡晴舫 威斯康辛大學麥迪遜分校戲劇碩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