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樣的尺度,是否說明了我們已經踏上「眞正民主政治」之路?或只不過是一種暫時的漏網現象?
宣傳劇在宣傳一種政治理念時,也可以稱作是廣義的政治劇。譬如說抗日戰爭期間鼓舞士氣、反抗侵略的劇作,國共鬥爭期間爲任何一方張目執言的劇作,都不脫政治劇的氣息。
但是宣傳劇並不全是政治劇,最明顯的事實是有爲宗敎而宣傳的,有爲商品而宣傳的,前者可視爲宗敎劇,後者形如商業廣吿,都難以劃入政治劇的範圍。
其實政治劇並不單指宣傳政治理念的作品,多半也指,甚至於說特指,那些帶有反叛意味批評時政的作品。因此我們可以說,只有在民主政治的地區,才可能出現政治劇場。
在台灣五、六〇年代的反共抗俄劇作,固然旨在宣示政令、喚醒人民的反共意識,但是我們只能稱其爲宣傳劇,而不能稱之謂政治劇場,因爲這些劇作對台灣那時候的政治並無批判的企圖和作用。台灣政治劇場的出現是一九八七年解嚴以後的事。在反對黨宣佈成立,各種政論雜誌也已開拓了批評時政的言論幅度之後,政治劇場才開始出現。一九八九年,伴隨著三項公職選舉,「環墟劇場」先後演出了《五二〇事件》、《事件三一五、六〇八、七二九》,「果陀劇場」推出了《台灣第一》,「優劇場」演出《重審魏京生》,都以政治劇場自命,也實在含有了批判的意義。那一年因環保意識的抬頭,像「環墟劇場」、「零場一二一二五劇場」、「河左岸劇場」和「臨界點劇象錄」所發動的戶外「搶救森林行動」,也含有街頭政治劇的意味。其中尤以「臨界點劇象錄」在政治劇場的推進中更是不遺餘力。
其實,「臨界點劇象錄」一開始就以大膽叛逆的姿態出現,例如探索同性戀問題的《毛屍》和幾乎全裸的《夜浪拍岸》,就具有驚世駭俗的企圖心。到了《割功送德──長鞭四十哩》演述台灣四百年的變遷,政治意味愈來愈濃。今年四月演出的《謝氏阿女──隱藏在歷史背後的台灣女人》表現共產黨員謝雪紅的一生,可說是名符其實的政治劇場了,因爲此劇的主旨並不在宣傳任何政治理念,而是借了對謝雪紅的歌詠,批判了國民黨和共產黨兩個政權。當舞台上降下了「蔣中正出賣台灣人」和「打倒美國帝國主義」的大條幅,並且嘲弄著國民黨的黨旗和美國國旗時,觀衆不能不有所震動,因爲台灣畢竟還是國民黨掌權的地方。到了舞台上一片紅光,中共的國歌《東方紅》唱起,以及隨之而來的「毛主席萬歲」的呼聲,使觀衆錯疑身在北京。這種種舞台上的表現,在幾年前的台灣是難以想像的。今日這樣的尺度,是否說明了我們已經踏上了「眞正民主政治」之路,民間對政治問題可以暢所欲言了?或只不過是一種暫時的漏網現象?或者更悲觀的看法是出自另一種政治實力的安排?來得太快的反叛之聲,總不免令人起疑。
然而政治劇場正是如此,不但對當政者喊出不同的聲音,也敢於冒犯世俗的主流意識。因此,在大陸上,雖然從四九年以後的戲劇不脫政治,但是至今仍還沒有政治劇場!
文字|馬森 戲劇學者,成功大學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