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敢說所有的前衛藝術都是有價値的,但是人人都明瞭如無前衛藝術,所有藝術的創作將成一潭死水。所謂鼓勵云者,恐怕在技術上也只能鼓勵產生前衛藝術的環境,而無法對某一項所謂的前衛藝術做直接的補助。
文建會主委鄭淑敏女士訪問歐美歸來,強烈感受到當代藝術的重要,表示文建會今後將加強鼓勵前衛的藝術創作。
前衛藝術多半都是在個人的摸索中產生,很難獲得社會實質的鼓勵,原因乃在前衛藝術的價値難以界定。這種情形,各國皆然。沒有人敢說所有的前衛藝術都是有價値的,但是人人都明瞭如無前衛藝術,所有藝術的創作將成一潭死水。所謂鼓勵云者,恐怕在技術上也只能鼓勵產生前衛藝術的環境,而無法對某一項所謂的前衛藝術做直接的補助。
戲劇與電影在當代的發展
我國的當代戲劇,自八〇年代的小劇場運動起,即不乏前衛性的演出,雖然大多數的前衛演出不外是對西方前衛風潮的跟風、模仿或複製,但其內在所含蘊的突破與創新卻與西方的前衛精神並無二致。正因為有這些前衛演出的對比,以致使一些不夠前衛的演出,也不好太過保守,因而產生了一批可以為大多數觀衆接受但較有新意的作品。
與戲劇比較,電影的發展似稍有不同。八〇年代嶄露頭角的台灣新電影,並不是前衛電影,反倒更接近西方藝術電影的主流。這可能因為電影的製作成本太大,不容許製作者做太過前衛的冒險。電影所賴以表達的媒介之於戲劇更具世界性,因此更容易借鑑西方的成就,也更容易使西方接受我們的成就,這正是最近幾年台灣新電影在國際電影展中連連得獎的原因。戲劇雖然沒有電影這樣幸運,受到國際的重視,但其成績,比之於電影,不遑多讓,可說殊途而同歸。二者擺在國際的舞台上,都可以顯示一些各自的顏色,而不致於自慚形穢。
本年五月,我接受敎育部的邀請,赴加拿大做為期三週的文化巡迴講座。我所講的主題,正是台灣當代的戲劇與電影。同行的有黃美序,他主講的是書法、繪畫與國劇,在我國的傳統藝術中都有深厚的根基。我所以敢於接受主講當代台灣的戲劇與電影,正因為台灣當代的戲劇與電影已有不少可講的資料,也有値得講的作品和値得向人「炫耀」的成績。三星期中訪問了六所大學(包括兩個戲劇系、一個電影系)、五處僑社,做了八場演講,看了兩次演出,行程可說是緊湊得不可能再緊湊了。到達阿爾白塔大學時,意外地收到了大陸前文化部長王蒙留給我的一封信,原來他跟另外一位大陸學者兩天前剛在該大學演講,演講的性質與我們的類似,他們以後巡迴的行程也與我們差不多。這種兩岸並行的文化講座,不知是出於巧合,還是由於我駐加文敎組的有意安排?兩岸的話題都會觸及到前衛的藝術,正因為兩岸在文化發展上均不想後人。戲劇上,台灣的前衛劇場起步較早,但至今尚沒有一個全職的劇團(更遑論國家劇團了),不能不令人遺憾。在演講後聽衆的提問中,我發現不論加人(白種人及華裔加人)還是華僑和大陸的留學生,對我們的當代戲劇的確毫無知聞。一般對我提到的前衛劇場幾乎沒有反應,反倒是提到表演工作坊演出的《推銷員之死》及果陀劇場演出的《新馴(尋)悍(漢)記(計)》一類,可以成為與他們看過的Death of a Salesman及The Taming of the Shrew兩相對照的論點。對電影他們則多少有所知。不過對台灣當代電影,並非因為曾經在義大利威尼斯得過國際大獎的《悲情城市》或《愛情萬歲》,而是因為李安的《喜宴》和《飮食男女》。
李安的作品,較之於侯孝賢或蔡明亮的作品,是更不前衛的,其商業市場卻更為廣闊,對一般人的影響也更大。如果目的在開拓電影的國際市場,不容否認的,李安的作品會更具有衝鋒陷陣的力量。戲劇方面的情形恐怕也一樣,表演工作坊、屛風表演班、果陀劇場到國外演出,肯定比其他前衛小劇場更受歡迎。
前衛顯示時代的活力
商業電影和商業戲劇固然不前衛,學院中的研習通常也不以前衛為主。歐美的戲劇學院或戲劇學系,今日研讀或演出的仍集中在希臘悲劇、莎劇、莫劇、易卜生作品等傳統戲劇,很少放任學生耽溺前衛。我們在加拿大參觀的阿爾白塔大學新建的一所美侖美奐的敎學劇院,其首演的劇目選的也是相當傳統的阿努義(Jean Anouilh)的《月暈》(I'Invitation au chateau,英譯Ring Round the Moon),理由也很簡單,前衛的藝術乃來自靈感,而非來自學習,設計在學院的敎學課程中,是沒有意義的。所以前衛的作品常常萌發在那些不被關注的地帶。前衛的精神本就蘊含了叛逆在內,所謂前衛,正是居心不同程度地來叛逆正統。從前衛創作者的立場來看,期望他接受有條件,甚至無條件的資援,都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毫無疑問的,前衛的藝術代表了一個時代的活力,沒有前衛的藝術,便沒有藝術的未來。然而,我們也不能忘了,前衛是一個相對的名詞,乃相對於廣大而深厚的傳統主體而言。如欠缺了傳統的主體,何來前衛呢?
當然,文建會的善意値得肯定。如前所言,與其鼓勵前衛藝術,不如鼓勵產生前衛藝術的環境。仍以戲劇而言,誰能決定哪種演出是有價値的前衛,哪種又是無價値的前衛呢?但是如果文建會肯於來鼓勵小劇場的演出,問題就簡單多了。例如小劇場最急迫需要的表演場地問題,售票的稅務問題,如沒有有力機構的大力支援,沒有一個小劇場有能力自己解決。小劇場一旦獲得蓬勃發展,其中一定有不前衛的,也一定有前衛的。這也正是別人走過而曾收效的道路。
文字|馬森 成功大學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