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你做一齣戲,別人就得重視你,媒體就要把你捧上天。社會要補助,觀衆一定要來看才可以,那有這種道理?」
所有現在搞現代劇場幕前幕後的朋友,甚至寫評論、當記者,或擔任行政工作者,大部分都經過小劇場的洗禮。並進而以劇場爲終身職業,或事業或專業,或職業外的主要活動者。不管他現在搞行政、搞商業、搞大劇場,都期望終有一天回到小劇場的。
我在讀過田啓元發表在《表演藝術》二月號〈給劇場同志的一封公開信〉(頁83-84)之後,憋了一肚子話,想在此公開做一個回應。
爲什麼「大家」要重視你?
曾經碰到一個學妹,她說,政府爲什麼不照顧我們?社會爲什麼不重視劇場?
我給她的回答是:你知不知道文建會及相關機構有多少補助方案、獎學金等著你申請?你知不知道一年補助預算有多少?劇團是否爲法人團體、是否有被承認成立法人,都會影響到你的補助申請。你不要什麼都都搞不淸楚,就先來個白色恐怖所遺留下來習慣性的悲情反應!
現代劇場、小劇場一般大衆根本不瞭解,你不去溝通,或者連跟人隨便說說介紹一下的工作都沒有做,就要人家重視。台灣人夠辛苦,一切向錢看,每個人忙得七葷八素、披星載月的,誰還管什麼文化藝術?
而賺夠錢的人,如果他想做點事,也許突然想不出要怎麼辦,所以你要拚命去介紹,拚命做些好的演出,社會才會重視你。
你是誰!你做一齣戲,別人就得重視你,媒體就要把你捧上天。社會要補助,觀衆一定要來看才可以,那有這種道理?
況且前衛藝術或實驗劇場本就辛苦而寂寞的,因爲他的「新」,所以比較難獲大衆認同,當然觀衆少、資源少。但那卻是藝術發展的先鋒,大多數大師級藝術家,不都是生前潦倒。而你又在台灣這亂七八糟不良於藝術發展的環境中,又要前衛又要突出,又要期望別人給予掌聲,不甘寂寞。做的是新的實驗及試探,卻要別人明星般的向你投注目視。
不要鬧了!各位藝術的先知。
爲什麼不「實在」一點呢?
劇場那黑盒子所產生的幻想空間,異於一般現實生活的時空,本來就是一種藝術,藝術也會賺錢。而有些人,想要更多人看,或想做戲賺錢,這種想法正確而光明,那就體察社會需要用力做戲,而不要老藉著藝術之名,說得天花亂墜,把藝術說得沒人相信那是藝術,如此對不起自己良心也遭內行人唾棄。
像李國修就帥多了,擺明了要票房、要收入。因爲有錢,他可以有充足的行政人員,好的待遇,好的工作環境,所以人才可以留下來,如此才有累積,戲才有可能越做越好,觀衆才會更多。觀衆多了,才會有更多有天賦的人有機會接觸劇場,參與劇場,而提昇劇場,使劇場更多樣化。
有的團體拚命訓練人,像早期蘭陵訓練了一「土拉庫」人,現在有好多是小劇場的先鋒,或變成劇場的幕後人員,或變成劇場的長期觀衆。
偉大吧!當然,而你偉大嗎?
你當然偉大,你或許白天打工、上班拚命做戲,或許你根本無法工作,整天吃饅頭、挨餓排戲,更沒有全民建保。但有人比你更偉大,那些幹行政的幕後人員搞了老半天錢也沒賺多少,一輩子也沒上過報,也沒享受觀衆掌聲,也沒全民健保,在某種角度上,比咱們還偉大。
劇場工作可以是「正當」職業的
劇場要像職棒一樣,個人要能有高收入,台灣人的家長才會安心讓孩子玩劇場。雖然沒有利,也有名,就算搞不出名堂,大家總有個希望,希望有一朝一日也會紅。
筆者現在就好忙,忙著與政府溝通,爭取更多補助,跟企業溝通,說服更多資助與資源,做劇場訓練,讓更多有志靑年有基本概念,可使之成爲生力軍。讓他們認知藝術支持藝術,充實藝術生活。
有人說我被收編了,好早就是了。因爲紙風車入選「文建會國際性團隊扶植計畫」。對啊,而且我們劇團全職人員上半年有二位,包含劇團監督羅北安共有三位同仁的太太要生了,那我們是否要張羅一些生育補助,給幾天生產假,我們不能批評社會歧視女性,卻不准全職人員回去陪太太生產,硬要他工作十幾個小時,沒日沒夜的,那樣太不尊重女性,太不尊重新生命了。
大家投入劇場,原本物質要求就簡單,但起碼的生活需要總要顧及,不能叫搞劇場的人,就不能結婚生小孩,要不就得抛妻棄子的。
當你把劇場變成全天工作,成一種專業,那心情上,絕非平常有收入、偶而做戲、寫文章的人可體會的。下一頓下一餐,年節如何度過,現在已經變成很重要的議題了。
而台灣這個海島小國要蘊孕胸襟視野夠大的藝術家,畢竟需要環境與時間,我們都是金字塔的奠基者。在等待尖端大師出現的過程中,想持續漫長的等待及參與環境的拓展,只有短暫的熱情是不夠的。
所以不能忽視我們的存在及努力,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認爲接受補助就是被收編,被收編就搞不出藝術。談到收編,劇場界的重要課題是如何收編文建會,收編行政院,爭取更多資源、爭取更公平的立法保障及預算分配。
現在一般的風氣是認爲接受補助,就被視爲主流創作者,藝術性就不純粹或補助愈多,好像東西就愈爛。好啦,雲門舞集補助最多,那他最沒藝術性,東西就是最爛的嗎?你可以不認同林懷民的創作。但你不能否定雲門舞者的賣力、技術及人員的專業及敬業。況且他們收入還沒你多,他受補助那麼多,你知道他要養多少人?
田啓元也倒楣了,拚命做戲,佳作不少,也有人說他「被收編」,因爲他接受補助。這是什麼理論?
反省一下吧,各位同志
還有更不公平的,有人演兩個戲,就被請去談表演。明華園的陳勝在,可謂台灣第一丑角。一、二十年來嚐試過各種表演,表演火候不說,還謙虛地到處學習,卻從沒人找他談表演。他哥哥陳勝國,把歌仔戲的場面調度,搞得氣勢磅礴,也沒人找他談導演。而我們這些人,上報率比他們高,我們何德何能!從某方面來說我們很受寵了。
一些政治界的年輕朋友,常罵我們小劇場的人,太多人只會吹「雞規」(吹牛)。他說的沒錯,一些探討政治議題的戲,最後淪爲政治界的笑柄與輕視,而做戲的人在劇場界卻不可一世的模樣。
難怪當我們要抗爭、抗議,大多數的政治人物、立法委員都不想理會。我們太容易上報了,所以常常自得自滿而不知覺,對於不是搞劇場的人,我們的表現是相當浮誇、相當薄弱的。
藝術本來就是春蘭秋菊,各擅其長,層次有高低,但沒有第一名。莎士比亞當年早就「被收編,變成主流」。現在他的不朽,誰都沒料想到。
「體制還在,社會不平所目歷歷……」正如田啓元文中所說的,要批判的東西還很多,顚覆目標還很多。以前目標明確,現在大家在反省與調整。高峯期之後的低迴擺盪,蓄勢待發、更大的力量、在未來不知會爆發多少能量。所以現今正好可以花點時間,整理過去,反省自己沒什麼不好。
台灣社會政治問題一堆,可是如果我們雖然還念念不忘政治性批判,但卻只從一知半解的角度去做戲,不考慮著重眞正藝術的呈現,那只能繼續落人笑柄。
所以劇場同志,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反省一下吧──就是現在。
文字|李永豐 紙風車劇團團長
更正啓事:
本刊第三十七期頁三七、三八頁的圖說順序,因編輯作業疏失而造成錯誤,在此向作者陸愛玲及讀者致歉。
正確的圖說順序是:三十七頁
1.布林導演。1978,巴黎、歐得翁劇院。
2.克里卡導演,1978,亞維農戲劇節。
3.阿得揚導演,1993,巴黎,暴風雨劇場。
三十八頁
樹變成了電力變壓機,儒亞諾導演,1992,巴黎,阿蒙地耶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