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人的詮譯,究竟是更內斂的寫實?非寫實?還是有其他途逕?
故事工場《爺爺的房間》Marvin's Room
4月4〜11日
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爺爺的房間》有令人眼睛一亮的創意,但在導演所刻意強調的部分:「不管是演員、導演或其他工作人員,我們都爲這齣戲而感動,我們也希望能感動每一位觀衆,找回關懷社會的力量,迎接暖暖的春天!」(見節目單),卻顯出演員哭得賣力,觀衆難以擠出眼淚的落差。
細膩內斂的醫院場景
劇情以醫院和家庭兩地爲經,以重病患者心情和家人失和兩事爲緯。在醫院場景和重病患者心情部分處理得細膩動人,而家庭事件便有些老套。一開始的醫院場景內,頗具效(笑)果。這一場輕鬆爆笑的醫院風波恰與下一場同在醫院中,醫生宣布惠珍得血癌的嚴肅悲痛成強烈的對比。上過醫院的人都曉得,醫生不但具有絕對的權威,且他們決定吿知與否的態度往往左右病患的意志和心情。前一場中愉快的診療室在此成爲可怕的宣判室。醫生猶疑的眼神,惠珍害怕的身體語言,都掌握得十分恰當。最後當醫生吿知可能是血癌時,惠珍那不敢相信而僵硬、而絕望的表情與反應,動人之極。曾經經歷過家人朋友的病痛之人,一定能體會。這幾場便成爲全劇最令人感動之處。
至於家庭中,重病病患需要家人的愛與照顧;從前惠珍的爸爸和姑姑如此,現在的惠珍亦然。由於需要骨髓移植,遠在新加坡的妹妹惠麗和兩個外甥也被請來,失去聯絡的一家人因病而團聚。但惠麗一家是個問題單親家庭,大兒子正平尤其是問題根源。於是,圍繞在惠麗一家的問題,如母子溝通不良、家庭暴力、靑少年犯罪,以及惠珍與惠麗間的姊妹心結,惠麗不願意回國,不願照顧行動不便親人的心態等,都構成了後半部的主線。
平面簡化的角色世界
家庭事件一向是最動人的題材,但它所以動人是因爲家人不能以善惡好壞來區分,每個份子都有自己的內心世界和難以對其他人啓齒的問題,從而肇至不可以對錯評斷的衝突,這恰恰反映了眞實的人生。米勒的《推銷員之死》Death of a Salesmam、歐尼爾的《長夜漫漫路迢迢》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即因此而感人。然而,這部戲卻把惠珍設計爲完全正面的角色,她無私地照顧兩位老人家;接近妹妹,打開兩人心房,以及勸誨正平。正平則扮演受害者角色:他的犯罪和古怪性情是媽媽的不當敎導和缺乏愛的監獄造成的。相反地,惠麗的漂亮、壞脾氣、愛慕虛榮,卻隱然受到譴責,成爲錯事。人物安排的道德化不但減低說服力,更簡化了人物的內心世界,以致觀衆易猜出劇情發展。當見到惠珍靠近正平,便預知她必能漸漸感化他。這般老套的劇情配上肉麻說敎式的台詞,筆者竟覺猶如觀賞一齣「家庭倫理樣板戲」。
突兀過火的寫實表演
這是一齣寫實劇,整個表演風格亦步亦趨地遵循著日常生活。它也是話劇,以台詞傳達幾乎所有的意念。但飾惠珍一角的演員在後半部的表演用了太多的能量,以致在暈倒醒來後崩潰悲傷的一幕,寫實到眞的極度哽咽,嚎啕大哭;之前與惠麗的爭吵,也眞的脖筋畢露,歇斯底里地叫駡,完全與日常生活相仿。然而,在這些重大情緒表達之前的醞釀卻不夠,以致表演有「平地起高樓」的突兀。做得過火,加上近距離(小劇場)觀看,觀衆不安地難以進入表演者的情感,反而像正在觀看濫情的肥皀劇,竟置身事外了。
此外,說敎式的台詞太浮濫冗長,又全在觀衆意料之內,故而昏昏欲睡,無法專心聆聽。尤其,到近結尾時,哭泣、擁抱的場面實在太頻繁,到了令人坐立不安,雞皮疙瘩滿身的地步。表演上力求寫實,服裝卻出了紕漏。不可理解的是,惠麗半夜爬起來喝水,臉上依舊有著鮮艷的口紅;而正平睡覺時竟身著外出服與球鞋。於是,同在寫實的範疇內,前面提過的,醫院中惠珍得知血癌時,沒有哭泣,沒有聲嘶力竭,卻引發觀衆共鳴;而後頭用哭吼抒發悲傷,卻流於做作與浮面。比較之下,悲情眞的該「寫實」卻不加修飾地宣洩出來嗎?
創意自然的劇場神奇
其實,整部戲換景的創意倒令人眼睛一亮。不暗場,開放式地由十幾位著醫師服的工作人員推動著滑輪平台,裝置著大小道具來換景。一方面使原本隱匿的換景過程成爲可被觀看的活動景物;另一方面,穿著醫師服的衆人在換景時的搬運,如同醫院裡醫師們的解剖工作,旣符合劇情又營造氣氛。換景順暢如行雲流行,配上音樂的旋律,節奏感強,如此「非寫實」的「表演」充分表現劇場神奇(magic)的一面。而以本劇長達兩小時,需換景十數場的頻率看來,這種換景方法的確能避免觀衆因在黑暗中等待太久而失去耐性或情緒中斷的缺失。
「故事工場」劇場的演員們都十分用心,除了上述提到的「過度寫實」的問題外,其他部分則是可圈可點。唯有一點,感動人心的捷徑,可能不是經由眼淚和吼叫,而究竟是更內斂的寫實、非寫實、或其他途徑,則仍須留待「故事工場」的導演與演員們細細探索。
文字|汪詩佩 台大戲研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