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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城疑雲》是國內少見「技術密集,勞力密集」的大製作。在適應國家劇院舞台的部分耗費不少人力與物力。(白水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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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城霹靂.劇院迷情

從這次的製作我們可以發現,其實這個團體缺少的只是官方意識型態的認同,進入國家藝術殿堂演出無疑是一場文化加冕典禮,通過了這項儀式,似乎也得到國家機器的認同與尊榮。但是霹靂需要通過這個儀式嗎?

從這次的製作我們可以發現,其實這個團體缺少的只是官方意識型態的認同,進入國家藝術殿堂演出無疑是一場文化加冕典禮,通過了這項儀式,似乎也得到國家機器的認同與尊榮。但是霹靂需要通過這個儀式嗎?

一九九八年八月三十一日,一個下大雨的午後,偌大的國家劇院擠滿了亢奮的年輕觀衆;劇院內人聲嘈嘈,與落地窗外迴廊上悠閒打拳的人們恰成強烈的對比,她(他)們談論著電視上的霹靂偶像,蜂擁著競買節目冊之後,迫不及待地鑽入早已布置好的大廳對號入座,樂池中不斷傳來陣陣輕靈的樂聲,是布袋戲常用的傳統串仔音樂,一座狼城威嚴地聳立在觀衆面前,等待幕啓浮現的疑雲。

趁著節目尙未正式開始,我瀏覽了一下場中的觀衆狀況,果然霹靂,全滿。聽說在首演結束後,製作單位便已接到超過兩千通的電話反應買不到票券,因而決定加演一場,如此的盛況,一如彩排記者會中爭獵鏡頭的記者朋友不禁喟嘆──哇,媒體記者之多,比雲門演出還要嚇人!觀衆群顯然以年輕人爲主,也有不少兒童觀衆由父母陪同前來,而常常在戲曲節目中遇到的老朋友們反而不見蹤影,只有布袋戲前輩鍾任璧伉儷笑容滿面地等待節目開演,當筆者過去與他們打招呼時,鍾老師便表達了他對霹靂求新求變的讚許與期待;筆者問及身邊的年輕人是否霹靂會員時,「喔,我們不是,但是─」,口氣馬上轉爲極度興奮「我們每一集都看,電視上看過了還租錄影帶回家看,一集也沒有漏掉」,「這票不是很貴,怎麼會想來?」我問,「我想,它應該不錯吧。」兩人不斷點頭表示贊同。

製作認眞,技術掛帥

這齣堪稱「技術密集、勞力密集」的偶戲演出,果然如預期般相當「不錯」,很顯然製作群認眞踏實地想作出一齣戲而非一場秀,讓筆者相當「感心」的是,它不僅僅是一個表演團體轉換媒介與空間的努力成果,還展現了爲克服環境限制、衆志成城的力量,由一些細節的處理上可以感受到霹靂製作這齣《狼城疑雲》的用心,例如採用複合材質製作佈景道具,使得小戲偶能登上三個樓面、相當精確的技術配合、精緻而多功能的節目冊等,還有通天敎主黃海岱與黃俊雄父子坐鎭打氣,上下通力合作、一絲一毫都不馬虎的專業精神,正是霹靂之所以能成爲台灣觀衆群最廣的偶戲團體的原因。

喜愛霹靂布袋戲而不見得熱衷傳統布袋戲或其他表演,平時多是電視族的霹靂迷,因爲喜愛霹靂英雄而進劇院,這對表演廳本身而言,必有相當正面的作用,但倘若期待進劇院看到的是電視劇的翻版,恐怕觀衆是失望的;這齣《狼城疑雲》基本上是推理劇,從城主神祕亡命到素還眞査出內情,在劇情的鋪陳上稍顯單薄,筆者相信熱愛霹靂英雄的戲迷們,對於此劇劇情可能有更大的想像與發展空間,是以當字幕打出「劇終」時,觀衆席傳來的掌聲反而不如轉場時來得熱烈,也是可以理解的結果。舞台演出的每個當下都應呈現縱橫的時、空概念,如何將五百集的豐富濃縮成兩個多鐘頭的凝練,又要配合偶戲表演特重道白的特性,是本次編劇的一大挑戰。

技術部分是《狼城疑雲》最強的部分。這一次製作群爲了克服劇場限制,在氛圍的塑造與空間的裝置上做了許多「補強」的設計,但是這些作法是否眞的能越補越強?筆者僅能將之視爲適應劇場的過程,相信當製作單位在更熟悉劇場表演環境之後,會有更成熟的處理。例如舞台兩側裝置電視牆以彌補小戲偶在視覺上先天的弱勢,並方便坐在三、四樓的觀衆欣賞,還以各種戲偶配合主演現身演出,以彌補冗長的換景時間,以及懸掛鋼絲讓打鬥中的戲偶在空中飛盪等等,從這些努力的痕跡,我們可以肯定霹靂想好好做一齣舞台布袋戲的誠意與決心,然而當演出進行時,兩旁矗立的電視牆使人備受干擾,觀衆宛如進劇院看一場電視布袋戲,而換景時穿揷的主角現身次數過多且形式重複,以及推景時不可避免的巨響,也令劇場幻覺多次中斷,這兩大克服劇院演出條件限制的調整,就實務的考量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若因此而捨棄劇場本質卻相當可惜。

「文化中心主義」的認同思考

由之衍生另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即是對「文化中心主義」的思考,這才是霹靂日後要深刻反省並尋求突破的一點。很顯然地,霹靂並不缺媒體與觀衆,這與大多數台灣表演團體相比較,在團體的經營發展上具有絕對的優勢地位,而更令其他團體難望其項背的是霹靂比較沒有經費的問題,從這次的製作我們可以發現,其實這個團體缺少的只是官方意識型態的認同,進入國家藝術殿堂演出無疑是一場文化加冕典禮,通過了這項儀式,似乎也得到國家機器應有的認同與尊榮。

但是霹靂需要這個通過儀式嗎?

台灣有衆多表演團體受到文化公部門的肯定與扶持,尤其是傳統藝術方面,年年頂著光環,更時時目睹觀衆老化、流失,每個表演者都知道「沒有觀衆,就沒有舞台」的道理,但是摸不到環境變遷的尾巴,仍只有無力感;這次霹靂登上國家劇院舞台的意義完全不同,誠然,在一個全台灣最好的表演場地中盡力揮灑,是每一個本地表演者的心願與榮耀,但是將如此著重聲光效果、如此非主流的表現形式硬套入國家劇院的框架,其中所耗費的成本眞不是金錢能計量的,我們看到的是在一個嚴肅、寬容度低的劇場裡,置入一些風格極不相稱的魔幻裝配,爲了掩蓋劇場本身歌劇院一般的舞台印象,光是技術上的紓困就傷透了腦筋(連預定的總彩排都爲了解決技術問題而慘遭犧牲),還需以分散觀衆注意力的設計多方補強……。

或許公部門的桂冠眞的非常重要,即使我們都了解商業劇場之所以還能撑出自己的一片天空,是靠劇團勉力保持靈敏的嗅覺,嗅到觀衆氣味時時刻刻的變化,再以商場的經營術塑造群衆品味而領其風騷,過去霹靂的贏面在此,經歷這一場國家殿堂的「洗禮」之後,對於劇團本身又會帶來多少神聖性?表面上看來,一向代表流行文化的霹靂布袋戲如今受邀進入國家劇院演出,已是環境解嚴的一大步,站在表演生態的角度觀察,除了加冕典禮之外,筆者寧願它是刺激台灣藝文環境更有現實感的助力。

期待建立屬於自己的舞台

而筆者更關心的問題是,如霹靂這樣雄踞台灣天空的商業表演團體,是否能開拓更適合其風格的表演空間?當台灣出現了許多氣勢驚人的影城,如夢幻城堡一般地滿足群衆吃、喝、玩、樂的需求,由此賺進大把銀子之際,像霹靂這樣抓得住觀衆的團體,是否也該有一個專屬、針對偶戲需求設計又容許各種舞台特效的劇院?

百老匯歌舞劇的成功値得借鏡,除了優秀的表演者之外,整個劇場的空間設計可以說是爲表演量身訂做的,如是能將劇場幻覺與舞台效果做到最飽脹的程度,加上興盛的觀光業帶來源源不絕的觀衆,多方條件配合下,造就了這個紐約表演文化的地標;回過頭來看,台灣的表演者在有生之年都很難想像環境能變得多好,五代努力、多年耕耘的霹靂,雖已具備了商業劇場的有利發展條件,但若期待他們未來能在台灣貧弱的劇場環境中殺出一條自己的生路,仍顯得想像力過度豐富,此番套入劇院框架克服萬難演出成功,筆者除了替他們額手稱慶之外,對於實質上「屈就」於制式空間、心理上尙感光榮的「文化中心主義」迷思,卻又難免令人興起不忍之情,無怪乎不顧台灣劇場發展條件的胡思亂想,也就這麼天馬行空了。

 

文字|劉秀庭  國立藝術學院傳統藝術研究所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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