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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派繼承人第一把交椅李勝素(右)、著名余楊老生于魁智(左)肩負京劇藝術的承續,觀衆的期待自屬「高標準」。(白水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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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跨世紀接班人

面對傳統的困境,觀衆與演員都有責任。演員不入戲,觀衆就不入戲;觀衆不入戲,下次就不走進劇場;觀衆如果容忍、漠視心中的疑問,演員不精進,戲也就不會更好。

面對傳統的困境,觀衆與演員都有責任。演員不入戲,觀衆就不入戲;觀衆不入戲,下次就不走進劇場;觀衆如果容忍、漠視心中的疑問,演員不精進,戲也就不會更好。

都說傳統戲曲沒落,都說京劇、歌仔戲、布袋戲沒人看;可是看到最近幾檔演出好比復興國劇團《羅生門》、辜公亮文敎基金會製作《群英會》等戲,加上剛落幕的中國戲曲學院碩士班領銜、或稱中國京劇院二團主力的「中國京劇院一九九八訪台公演」,那密密麻麻的觀衆群,心底會爲台灣觀衆叫一聲好!衣食飽足之後,傳統表演藝術總算在台灣掙得了一線生機;這種復甦現象是自覺的,不光只沈緬於舊時光的好。年輕人隨著老人家的步伐之後,走入劇場觀賞傳統戲曲,儘管「門道」不深、品味有待鍛鍊,但年輕觀衆仍謙虛地進劇場「上課」,爲的是證明老人家嘴裡的「文化」是何種光景。

新世代的「新傳統」品味

身爲一位「中生代」觀衆,看戲(聽戲)年齡不過十載,卻趕上了兩岸開放大好時機,我親睹了京劇最後一代大師,如袁世海、杜近芳、劉長瑜、梅葆玖、葉少蘭等名伶演出丰采。這些年,陸續隨著藝術經紀公司引入台灣的演出,大陸老中靑三代京劇名演員風貌,大約也遺落不多。最最令人感慨的卻就屬最近這檔號稱「跨世紀接班人」的中京院一九九八訪台公演,因爲,這批年紀不出四十歲的演員,眞眞是未來京劇舞台的後繼者,從他們身上,眞實反映了京劇未來可能的樣貌,他們的演出將成爲不少年輕觀衆憑以建構傳統美學的唯一依據,每一次與傳統的第一類接觸直接影響新世代對傳統的看法。成則留住觀衆,也留住傳統表演美學;反之,傳統的衰頹就不能怪觀衆不走入劇場了。

或許期望較高,這批靑壯輩演員卻叫台灣觀衆失望了。

這批演員出了什麼問題嗎?看他們,其實也在看自己。年輕世代生長環境早與傳統脫節,傳統文化的滋養不源自生活,而源自知識與技巧的學習;生活歷練與環境刺激直接改變了當代人的美學品味。要年輕人琢磨傳統生活步調裡的氣質,往往是畫皮而已,實難太過苟求。不過,年輕觀衆其實「要的也不多」。老的韻味不復,新的美感經驗誕生,老人家「聽」戲,新觀衆「看」戲,老人家沈緬於舊時光,新觀衆只是單純享受,評價的標準可能與電影、舞台劇等同齊觀。

正因爲沒了傳統包袱,年輕人有時敢於大膽評價。演出的幾個晚上,中場休息時,我聽到好幾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對著帶他們來看戲的老師抱怨:「怎麼那麼難看?」「好假喔!」「打起來好像套招喔!」我心底一陣暗涼,完了,連年輕人都看出破綻了,這怎麼稱得上接班人呢?

亮絕活外還須入戲

後來與多位愛戲或者同行人士聊起,發現大家普遍有種遺憾、嘆息的心情。原來不是只有我這個小戲迷覺得不對勁,很多人都看出了問題。什麼問題呢?這批頂尖當紅炸子雞,最大的缺憾都是「不夠入戲」,而這卻是當代觀衆欣賞美學裡最重要的指標(我相信老一輩名伶也非只靠嗓音取勝;他們創造、留下的代表人物都有其典範表演形式)。

李勝素是當前大陸梅派繼承人第一把交椅,嗓音明亮圓潤,扮相典麗大方,可是聽她唱戲卻總有不夠淋漓盡致遺憾。除了咬字發音不夠準確,尖團音、歸音太過不講究,好像用某種「方言」;演唱時,她似乎總忘了準確應對劇中人的情緒與戲劇起伏,情感流於平淡,表演不帶人物,除了幾段炫技唱段的確天賦甚佳之外,多數時候,觀衆聽著、看著心思就跑掉了。疏離的結果,無法投入戲裡,也就忘了一段戲的意義。

另一位金嗓老生于魁智,他是台灣觀衆最鍾愛的年輕演員,他也的確擁有一條絕佳嗓子。我記得一九九二年吧,頭一回在台灣聽他唱《四郞探母》〈坐宮〉最後一句「……叫小番」,連氣都不頓一下七、八個字連成一氣,直接衝上最高音,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次,他頓了一下,不過還是很漂亮。但《野豬林》、《響馬傳》這類需要武生技巧的戲,對身材單薄的于魁智就顯得不足,主要還是武功架勢太「虛」了些。想來于魁智一心向上》余楊老生挑戰李派文武老生,本就不是簡單功課,他也的確下了功夫,只是,終究還差那麼一些。年輕觀衆說的是客觀評價,但眞正成熟的演員必要禁得起挑戰,如果此一刻打馬虎眼過去了,標準降低了,觀衆對傳統的評價也就打了折扣,整體而言,損傷的還是從事傳統表演藝術的藝術家本身。

楊赤的《九江口》依稀有其師袁世海影子,那神似處令人拍案叫絕。我試著把袁世海過於美好的記憶拿掉,看著楊赤掠白髯、身體微傾,動作很輕微,不用扎乎乎擺出花臉慣用的誇張表演方式,卻打從眼神、身體姿勢到手勢、呼吸節奏,都掌握人物氛圍,準確表現了張定邊這位老謀深算的老將軍深沈性格。這個表演是高竿的,接得下棒子。相對之下,《覇王別姬》的覇王、《響馬傳》的單雄信卻沒傳達出準確的人物形象。

整體來說,中京院這次來台態度似有點輕率。文武場位置擺設粗糙,樂師服裝不一,演著演著,胡琴換手或唱段結束了,演奏員或者張目四望,或者魚貫離場,留下凌亂的座椅,十分干擾整體氛圍。龍套演員更不經心,進出場總是動線不齊,兀立姿勢不一,眼神飄移,甚至表情各異,一副不在劇情裡的神情。武打演員功夫不精,套招痕跡過於明顯,打得比台灣演員還不火熾,這都是以往大陸隊伍來台較少出現的缺失。《響馬傳》更動版本通不過資深戲迷的評價,認爲拾回李少春本子是走回頭路,還不如台灣吳興國、朱陸豪演出。這點,中京院有點失算。

傳統戲曲的未來決定於環境、觀衆與演員。觀衆首先得捧場,但演員一定要有所表現。如果演員不入戲,觀衆入不了戲;觀衆不入戲,下次就不走進劇場。這次中京院的演出瑕瑜互現,如果容忍、漠視缺點,造成演員不精進,戲不會更好,看戲的人不會更多。許多問題環環相扣,「接班人」是多大的命題啊,廿一世紀,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接班人?許多問題都留待衆人深思。

 

文字|紀慧玲 新聞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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