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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燕I〉記錄一個舞者艱辛的成長,也記錄下蔡瑞月的故事對徐紫櫻情感上的啓發。(白水 攝)
舞蹈 演出評論/舞蹈

延展的雙翼

評徐紫櫻創作展《海燕》

《海燕》以擅長的平實細膩,展現徐紫櫻對舞蹈前輩蔡瑞月的最高推崇與對自我極深的期許。卻因緣際會地離開了與蔡瑞月淵源深刻的中華舞蹈社到皇冠小劇場演出,在舞蹈的表現上反而獲得釋放,情感得以純粹的形式呈現,不受敍事情節的牽絆。

《海燕》以擅長的平實細膩,展現徐紫櫻對舞蹈前輩蔡瑞月的最高推崇與對自我極深的期許。卻因緣際會地離開了與蔡瑞月淵源深刻的中華舞蹈社到皇冠小劇場演出,在舞蹈的表現上反而獲得釋放,情感得以純粹的形式呈現,不受敍事情節的牽絆。

徐紫櫻創作展《海燕》

1998年11月14、15日

皇冠小劇場

徐紫櫻的創作《海燕》,以國內現代舞先驅蔡瑞月的故事作爲引子,將今年初由黃玉珊所執導的紀錄片中大量刪除的舞蹈部分,重新創作成爲一獨立完整的作品。徐紫櫻以細緻精微的個人風格,表現情感的純粹精練,在抒情與敘事之間達到巧妙且屬於結構性的平衡。

《海燕》是蔡瑞月的先生雷石楡爲妻子所寫的詩,原爲兩人定情之記,以此爲舞作標題,也代表徐紫櫻身爲年輕一代舞者對前輩的感念。舞蹈分爲四段,〈海燕I〉記錄創作緣起,〈傷痕〉將大歷史轉折時個人所受的苦難,以極度自覺的藝術手法呈現,〈愛與和平〉以男與女的愛恨分合獻給今年初返台的蔡瑞月,〈海燕II〉以抒情的方式回到第一段的獨白。全作整體結構之嚴謹如詩般縝密,鋪陳出逐漸舒放最後沈澱歸於寧靜的情感。

形式與情緒的抒情結合

〈海燕I〉點出全作的母題──海燕的雙翼,由摸索、跌蹌、到臨風展翅,徐紫櫻以最擅長的細緻內斂手法,記錄一個舞者艱辛的成長,也記錄下蔡瑞月的故事對她情感上的啓發。合成的音樂中依稀有海鳥的鳴叫,海風的輕吹。舞者的身影投射在空白的後幕,形成可能的對話,提醒我們舞蹈的高度內省性。舞者的動作一直維持以軀幹爲軸心,小幅度的旋轉或跳躍,時時回歸向後展開的雙翼,手臂與手腕的細部動作,也一再明喩海燕的主題。動作細緻精簡,凝練的力量也寫在安靜的臉龐上。舞者逐漸隨著富中東味道的曲線性旋律開始較大幅度的擺盪,仍然回復到展翅的海燕造型。這般形式與情緒之間的抒情性結合,音樂與舞蹈間的有機辯證,不分孰爲主孰爲客,爲徐紫櫻最大的特色。與先前臨風展翅的海燕最大的不同在於舞者伸開雙臂作定點旋轉時,呈現如倒掛小鳥的姿態。由此一安靜而無奈的姿勢預示第二部分〈傷痕〉個人在歷史大浪中浮沈的主題。

〈傷痕〉一改前面的抒情柔美,由弦樂與電子合成樂帶出傾軋的變奏。兩名女舞者(徐紫櫻與周怡)身著帶暗紅痕跡的白緊身衣,由窄小的聚光燈照射下漸漸展開動作。光與影的交叉是詩的凝練,手部的細密動作仍爲重點,延展出情緒與敘事。舞者的身體延續前一段的雙翅意象,但加入了逐漸強化的扭曲、抽搐、加速旋轉,擴大了前一段的運動範圍與能量釋放。情緒也由極端的沈練轉爲瘋狂、憤怒、抗議、掙扎。兩位舞者以相應、不同角度重複的動作呈現鏡象的世界,徐紫櫻的安靜內斂與周怡的剛強外放,以不同的能量與線條使相同的動作產生雙人舞般對話的效果。兩人的應合像是加強、加深蔡瑞月在白色恐怖時代曾受的政治迫害與苦難,同時也淸楚點明了舞蹈的自省性質,以歷史事件爲主題的舞蹈或其他藝術形式,都是一鏡象呈現,眞實與虛構間的對談或許才是藝術的所在。暈黑的燈光下,舞者仍不忘前一段的展翅動作,最後一人疊在另一人背上,在兩人同時抽搐顫動中結束此段落。這一最具散文式自描的段落,直接指涉一特定歷史時間,襯托出下一段落的寓言性質。

靈巧空間運用與情緒鋪展

〈愛與和平〉爲今年初獻給蔡瑞月所作。男女舞者(徐紫櫻與Steve Kime)以最戲劇化的互動,演出伴侶間的種種喜怒哀樂。雖然以蔡瑞月的故事爲本,她的故事卻爲此天天上演的家庭劇提供了另一種詮釋的可能,但只以此爲限制。

極簡的舞台上有紅椅、白椅、以及大小兩個板凳。首先徐紫櫻坐在紅椅上,面對觀衆頭垂著,慢慢梳理蓋住面容的長髮,梳髮的動作一再分解,氣氛是詭異近乎瘋狂的,傳達出一種密閉空間的緊張悶塞,一直到她撥開長髮露出面部爲止才稍稍紓解。這個序曲奠定了以下家庭劇的基調。燈光向後移,我們看見光頭的Steve面向後躺在長板凳上,而徐紫櫻將身子鑽進白椅椅背的空隙。兩人逐漸展開互相親近侵擾、互相吸引排擠的關係。以閩南語朗誦的詩句點出兩人生活的單調,屬於攝氏三十九度的煩悶。他撥開她的頭髮表示關心,她將身體貼近側躺在他身上。她爬上他的肩膀由上往下滑動,但是這個屬於孩童的輕鬆嬉戲,在兩人緩慢安靜的動作下,剝去了特技、遊戲的成份,反而成爲男子的魁武與女子的淸瘦之間充滿緊張威脅的對應。女子到達地面後鑽過男子胯下,或許表示屈服。四張椅子以及繞著它們的動作表達兩人關係的各個面向。長板凳提供了最佳的舞台,女上男下或女下男上,翹翹板的兩端上演著永遠擺不平的戰爭。最後女子由一個椅子跳向另一張椅子時,男子出來爲她準備下一張椅子,象徵男子對伴侶的最終的保護與疼愛。此段落停留在男子環抱女子的姿態上,或許象徵兩性平和相處的希望。

雖然這一段敘事的情節難免俗套,空間的運用與情緖的鋪展卻最爲靈巧。若將蔡瑞月的故事讀進舞蹈中,男子時而呵護時而威脅的角色便有了基本性的變化,轉爲極權(父權)體制對女性的殘害。如此一來,最後的希望便擴大爲對集體人性的光明期許。

以極精簡方式爲創傷作結

由第一段的單人,第二、三段的雙人,到第四段的單人,力量是凝聚後延展的。〈海燕II〉以極精簡的方式爲沈重的歷史創傷作結。音樂回歸於微浪的節拍,動作也歸於祥和寧靜。展翅的海燕以大開大闔的姿態,身體儘管時有扭動蜷曲,都將爲舒緩的直線或曲線撫平。舞衣褲腳的一邊有著斜角的布塊,隨著動作張闔,明示飛翔的海燕。最後徐紫櫻站在中央的聚光燈下,雙手合十,抬頭仰望,雙手舉起向天致謝、或是祈願。海浪的聲音隨著燈光漸漸退去。

此一光明純潔的終曲,源由於先前的質疑、畏懼、憤怒與衝突。作品的結構性非常緊密完整,由海燕的展翅爲銜扣的環結與主題宗旨。由詩的抽象凝練,到面對眞實苦難時不得不以散文來勾勒,到將特定歷史事件轉化爲永恆嬗遞的家庭戲劇,到寧靜致遠的結束,徐紫櫻以擅長的平實細膩,展現她對前輩的最高推崇與對自我極深的期許。由蔡瑞月的故事出發,卻因緣際會地離開了與蔡瑞月淵源深刻的中華舞蹈社,到皇冠小劇場演出;在舞蹈的表現上反而獲得釋放,情感得以純粹的形式呈現,不受敘事情節的牽絆,也不再只是紀錄片的衆多環節之一,如此舞蹈的空間才能更自由無限。

 

文字|吳雅鳳  台大外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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