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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的喜悅心情

一九九九台灣現代劇場硏討會

抱著被迫的喜悅的心情,我經常會有一些意外的發現,有些發現還能澄淸自己的錯覺。一個硏討會的成功,不是只求答案,而是能夠激發辯論,提出値得深討的問題、分享經驗和「英雄所見略同」的發現,或是因挑戰而互相認識。

抱著被迫的喜悅的心情,我經常會有一些意外的發現,有些發現還能澄淸自己的錯覺。一個硏討會的成功,不是只求答案,而是能夠激發辯論,提出値得深討的問題、分享經驗和「英雄所見略同」的發現,或是因挑戰而互相認識。

一九九九台灣現代劇場硏討會結束後幾天,一位在紐約大學讀英語敎學的年輕人,知道我去參加這個會議,就很高興地吿訴我,她在紐約上課時,看了很多好戲。我反問:上課怎麼會看很多好戲?原來她出國之前,雖然無意從事劇場工作,但卻很喜歡戲劇。她說讀英語敎學的學位,不一定要到紐約,但要看好戲,就一定要到紐約。所以註冊時,她就到戲劇系選了戲劇欣賞的課程。

註冊時,所有買票的費用已經包括在學雜費裡。一個學期下來,大約看了六齣戲。有些戲,票已經賣完,因此當自己能坐在票房滿座的觀衆席裡,都有種慶幸的感覺。因爲不是主修戲劇,就沒有戲劇結構語言等等包袱,她可以直覺反映自己喜不喜歡每齣戲。但因爲要寫看戲日誌,要在課堂上報吿自己的分析和心得,經過討論和辯論之後,再加上敎授的專業分析與評論,有時候會改變自己對某一齣戲的看法,覺得收穫特別多。在美國的戲劇欣賞課堂裡,許多敎授都可以做這樣的分析和評論;但只有在紐約市,才能不必花更多的錢,可以在上課時去觀賞Blue men Group、《獅子王》,和更多外百老匯,和外外百老匯。

南北的心理差距

這讓我想起一九七六年,我到美國南部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個黑人大學主持戲劇講座的經驗,原來他們之所以如此歡迎我,是因爲我背後頂著藝術之都的紐約和來自路州的黑人英雌辣媽媽的光環。即使交通如此方便,訊息如此交流的美國大學校園,在南部對戲劇有興趣的人,總是羨慕紐約的藝術活動。台灣的台北,就像美國的紐約,而在華燈劇團出現之前,台南及其他南部地方,就如美國的路州,或其他南部地方。當華燈劇團成立的時候,他們非常努力地往北部邀兵借將。

每次有機會到南部演出、演講,或只是訪問,總會有人跑來表示他們對戲劇的興趣和對台北的羨慕。記得有好幾次都有學生準備要考藝術學院的戲劇系,但沒有任何正式的關係和非正式的瓜葛,不知如何準備起。最令我感傷的一次是,有一位台東高中的學生,坐巴士專程趕到高雄就是要來問我怎麼應考;我還特地在會後挪出一個小時當場「洩題」,和她一起演練一番。

這一小時的演練,其實只是讓她進入考場時,不要被台北嚇壞而驚慌失措,她果然高分上榜。在中南部,像她這樣對藝術有興趣執著的人,可能很多;但能夠像她這樣有機會可以透過第三者了解台北考試風格的人並不多。即使是南部本地人,自發性地從事劇場工作,最後也都會北上「取經」;「台南人」的許瑞芳就是在事業有成之後,考上台北藝術學院硏究所。

台北的藝術活動,自然而然地上了媒體全國版的新聞,南部的人通常都會知道北部的人在做什麼;然而南部的藝術活動,比較沒有機會上全國版,北部的人就比較不知道南部的人在做什麼。何況中央政府在台北,中南部的人要到台北來開會,或參與活動,總要耗時數倍。如果不是「圈中圈人」,還眞的是「不得其門而入」──台北中心。當南北藝術工作者聚會時,南部人通常都會急於想從北部人知道台北發生的種種,北部的人也會理所當然地分享他們所知道的一切,但是他們卻少有角色調換的情形發生。所謂城鄕均衡,南北平等,似乎只是理想的境界。

我喜歡台北,我也希望有機會被應邀參加的會議能在台北舉行,這樣我可以不影響日常工作,而且可以自由進出會議的大門。可是當「一九九九台灣現代劇場硏討會」決定在台南市成功大學舉行的時候,我內心有種被迫的喜悅。交通再怎麼方便,也還是耗費多時,我只想到自己本身的方便,沒有站在南部人的立場,「被迫」是因爲開會場所不是由我決定,但會有喜悅的是,我替自己找到很多樂觀的理由「遠」赴台南參加。

小劇場之外的分類

最令我感到樂觀的理由是會議內容的分類。第一次的現代劇場硏討,叫做「台灣小劇場硏討會」,顧名思義它是有關小劇場的會議,由擁有小劇場、推動小劇場不遺餘力的皇冠小劇場所主辦。參與的人以在台北從事小劇場的實務工作者爲主。許多爭論的議題和討論的內容,也都針對小劇場的歷史、現況、發展與未來。因爲主題的方向和參與者的背景不同,也使會議的進行方式,呈現不同的面貌。例如,年輕的劇場工作者,理直氣壯地向年老的戲劇工作者當場挑戰,我就是那個被挑戰的長輩,對我來說年輕人對我的挑戰,就是我自己應該接受的挑戰。自從那次之後,我反而對那個晚輩愛護有加。我認爲第一次的小劇場硏討會,是一個非常成功的會議。從小劇場蔚爲風氣之後十年,做一次整體性的回顧、反思、展望與投射,是非常有必要,也非常適時。而整個開會的參與者和會議的方式,都能反映出小劇場關懷的議題和表達風格,眞的是一次名副其實的小劇場會議。多年來我只扮演小劇場觀賞者的角色,能有這樣的機會傾聽小劇場工作者的想法和異見,對我來說,是另一次終生學習的經驗。

從一九八〇年的實驗劇展開始,到今年已經二十年了,是應該對台灣現代劇場做一次徹底的檢討和分享。由位於南部的成大中文系主辦這次硏討會,一定會從比較學術硏討的觀點,來激發大家的討論,整個會議的內容分類,和硏討會的形式,以及參與者都跟小劇場有所相同,也有所不同。從內容的分類來說,這次以專業劇場、社區劇場和兒童劇場爲主題;這樣的分類,是在檢討小劇場之後,台灣二十年來其他所有現代劇場的分類。在這次的分類中,「小劇場」仍然可以自由進出「專業劇場」和「社區劇場」。

台灣到底有沒有專業劇場?從國稅局的觀點來看,劇場只有職業、商業和業餘劇場,而從劇場工作者來看,當然都希望自己的劇團,能有商業劇場的票房,也有藝術劇場的定位。可是到底什麼是專業劇場?什麼叫商業劇場?什麼叫職業劇場?什麼叫業餘劇場?實驗劇展之後二十年的今天,我們的確需要澄淸這些觀念,可是從我的觀點來看,台灣什麼劇場都有,就是沒有商業劇場。所有能夠長期成功的戲劇演出,必須具備專業劇場的條件,台灣有不少的劇團演出,都具有專業的水平,但很少劇團可以稱爲專業的劇團。所謂具有專業水平的演出,是指包括演員在內的創作群,以及製作群,都具有專業的知能。所以說很少有專業的劇團,是因爲我們還沒有戲劇的專業組織,可以保障戲劇工作者的權益,並且要求他們履行應該有的義務。不錯,有幾個劇團的演員和工作人員,在好幾年的時間內,都有固定的收入,和按件計酬以維持專業。每年付稅時,都是以薪資、執行業務和稿費付稅,盡其國民的義務。但事實上,台灣的文化生態,還不足以讓專業劇團快樂地生存。

所有商業劇場的演出,如果沒有專業的水平,是不能成功的。不管是不是商業劇場,所有演出都必須有一群創作人材。創作人材通常在創作動機上,是以藝術爲本位,有人因爲幾次的票房成功經驗,而釐淸一些基本的、具有商業劇場價値的創作公式,但要能維持爲創作而創作的動機,才不會與社會趨勢脫節,才不會厭惡自己。

像歌舞劇《獅子王》的導演就坦白地說,她導這齣戲,就具有雙重目的;一方面要維持藝術創作的目的,但她也能夠保證商業的成功。通常一齣戲的商業目的,是由製作群規劃、行銷、執行和包裝;或者背後有資本家投資。當他要投資或者去找人投資時,他也一定會考慮到哪一個導演能兼顧藝術本位以外的商業目的。尤其在演員方面,更是要具有能夠說服資本家的投資意願,和媒體報導的媒體人緣。因爲製作群從商業角度來考量時,由於投資大,至少要連續演出一年,才能回收成本;演得愈久愈有複製性,才愈有盈餘。因此,因爲有盈餘,資本家才願意蓋劇場。試問:台灣有哪一個劇場,可以讓一齣戲連演一年?不要說台南,我們就說台北吧!雖然已有國際都會的野心,也有許多買得起高額票價的台北人寧可到紐約、香港、日本和倫敦去看《歌劇魅影》、《獅子王》、《西貢小姐》和Blue man Group;如果這些到國外看戲的意願和金錢,能夠實現台北的野心,我們的商業劇場就有機會了。是時候我們應該來討論台灣專業劇場v.s.商業劇場了。

社區與兒童劇場的舞台

爲了因應城鄕平衡、南北平等的需求,於是文建會有推動社區劇場的計畫,我們也的確應該檢討與分享。如果一九九九台灣現代劇場硏討會在台北舉行,由台北人承辦,將社區劇場作爲一個跟專業劇場平等的專題可能性有多大,我不敢說。無論從自我反省,或展望未來的觀點來看,那些因社區劇場政策而生根發芽的劇團,在台北的舞台就不可能成爲主角;可是就因爲是位於台南的成大承辦,在台南舉行,台南人的對話和其他部分南部人的心聲,才能被重覆地聽見。對我來說,在短短的一天之間,可以了解這些社區劇場到底在做什麼,以及他們自己希望的和實際的定位,和他們不同的社區意識、劇場風格和營造的動機與表現成效;例如烏鶖社區敎育劇場和台東劇團就很不同;就因爲是社區,所以有所不同。滿可惜的是,我們沒有機會親身觀賞他們的整體演出或錄影帶。但看到社區劇場的百花齊放,更體會到不僅南北不同,南部之間的社區也一樣不同。

當《表演藝術年鑑》在評鑑一年的戲劇活動時,與會的戲劇專家學者都不知如何定位兒童劇場。歐美戲劇發達的原因之一,就是大多數的成人,都擁有戲劇的共同記憶。在正式敎育很難認眞看待戲劇的時候,台灣的兒童劇團扮演了創造共同記憶的角色。參與或觀賞兒童劇場演出,而且擁有喜悅經驗的今日兒童,就是未來成人劇場的最佳觀衆。台灣兒童劇場的工作人員,在不太計較的情況下,能夠耕耘出這樣的戲劇良田,在一九九九年台灣現代劇場硏討會中,的確必須認眞地被看待。尤其其中有些團體已經被列入文建會的傑出扶植團隊,接受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的補助,以及目前許多成人劇團紛紛成立兒童劇團的這個時候,兒童劇場也應該在現代劇場硏討會的舞台上,扮演主角。

成功不是只求答案

這次的硏討會讓我意外樂觀的是,承辦單位穿揷即興演出的安排。我必須承認,除了「魅登峰」和「那個劇團」以外,其他兩個劇團(螢火蟲劇團和花痞子劇團)都只是聽過卓明順口「遛」一下。他們願意免費在這樣的一個不是正式的舞台上賣力演出,反映出南部人不計藝術工作者的身段,直率地演出。在一刹那間,台北的劇團一一在我腦海出現,看看哪個劇團願意如此演出?這時候我才發現我對台北的劇團認識不深,不知道哪個會,哪個不會。

另一個驚喜是,我也經常出入成大校園,卻不知道原來成大就在火車站旁邊,因爲每次來回機場與成大校園,都搭乘計程車或由學生接送。這次在被迫飛到台南不可的情況下,暗中竊喜這次獨自夜遊台南的機會,第一晚到了旅館後,問了櫃台小姐,成大離此多遠,她回答直接沿路走到底就到了。我獨自走到後火車站,才發現原來對面就是成大。

抱著被迫的喜悅的心情,我經常會有一些意外的發現,有些發現還能澄淸自己的錯覺。一個硏討會的成功,不是只求答案,而是能夠激發辯論,提出値得探討的問題,分享經驗和「英雄所見略同」的發現,或是因挑戰而互相認識。硏討會只是一系列思考行動當中的一個段落,硏討會是由人思考、策劃、主辦、承辦、參與、反應,所以一個硏討會的成功與否,總離不開人的因素。成大中文系承辦這次的硏討會之所以成功,所有參與的成大人,是一個成功的關鍵。讀理工的翁校長到台北親自參加記者會,開幕當天親自主持,在硏討會結束不久,又宣布成立一級單位的藝文中心,他的支持非常重要。承辦的總幹事中文系主任廖美玉敎授,副總幹事吳達芸,以及其他工作人員,接下這個硏討會籌備工作,有條有理,組織完備,眞誠熱情,我不敢替別人說話,但我眞的覺得這次以被動喜悅的心情赴會,卻有積極肯定的豐收,來完成這個主觀感受的觀察報吿。我只是期待文建會能夠繼續主辦未來的現代劇場硏討會,而且能夠輪流在台灣各地舉行,讓每一個人不論被動或積極,都會有喜悅豐收的感受。

 

文字|吳靜吉  心理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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