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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純粹到只有色塊的感覺,好比蒙德里安的畫作。(台北藝術節 提供)
台前幕後 台前幕後

讓動作的歸動作

古名伸與魏瑛娟的動作美學

古名伸與魏瑛娟兩位分別從正統舞蹈與戲劇學院出身的藝術工作者,將於新舞臺演出各自的作品。來自舞蹈與戲劇不同領域的兩個人,她們的舞台美學有什麼樣的共通性?

古名伸與魏瑛娟兩位分別從正統舞蹈與戲劇學院出身的藝術工作者,將於新舞臺演出各自的作品。來自舞蹈與戲劇不同領域的兩個人,她們的舞台美學有什麼樣的共通性?

台北藝術節「舞相四色」

6月4〜6日

台北市社敎館

世界上唯一的不變是:變

可否談一談這次「舞相四色」新作品《稍縱之間》的編排構想?

古名伸(以下簡稱古):舞蹈的時空性很強,在被設定有限的地方、在很短的時間裡,舞者不斷進進出出。每次只要出現有共通性東西的出現,常常會吸引我的目光,這也是我這次編舞的起點。舞蹈可以讓每一個舞者跳得很像人,但很多時候我們對藝術的期望是超過「人」這個事情。這次演出的舞碼不講人的事情,而純粹是舞者在空間中的的關係。

大概每一支舞都有所謂要表達的主題,在這支舞裡想表達的是一個距離的關係,以及爲了要維持有或沒有的距離關係而產生的張力。我覺得世界上唯一的不變是:變。所以一開始同樣距離的兩個舞者,爲了要達到彼此距離關係的不變,就必須每個時刻都調整自己,隨時都在變。

這支舞的舞台上以一個舞者所在的地點爲中心點,其他的舞者各以自身等距的半徑繞著這名舞者移動。當這名舞者站在舞台中心時,觀衆就會看到舞者們所圍繞出來完整的圓。然而,舞台是一個被限定的地方,舞台以外的部分被約定不能被觀衆看到,所以觀衆所看到的常常不是事情的全貌。當這名舞者所站的位置位於舞台的邊緣時,觀衆所能看到的只是這個圓的一小部分,可能是半圓,也可能是四分之一,也甚至有可能中心點是被假設在觀衆席的某一個點。

妳自己覺得這個作品跟妳以往的創作脈絡有什麼樣的關聯?

:在動作的選擇上,某些片段會出現一些我慣用的方式,比如說人跟人的交錯,錯縱複雜的關係,精力發散的方式,或托舉。

或者有些人會覺得托舉好像是很西方的東西,但是如何托舉卻可以是很中國的。我從來不會去找直接的東西來做,我覺得我的東西是很中國的。比如說我在做《緘寞之島》(1993)的時候,雖然舞者穿的是西裝,但是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一隻手伸出來在等待對方的碰觸或反應的時候,觀衆的心是會被糾結起來的,而這種糾結對我來說就是很中國的。

純粹的肢體色塊

《天使塵埃》是魏瑛娟第一次與舞者工作之後產生的劇場作品,也請妳談一談編作這個作品的想法。

魏瑛娟(以下簡稱魏):《天使塵埃》這個名字讓我很自然的聯想到〈傳道書〉,那是聖經中我最喜歡的一段。我本身是敎徒,我禱吿,但是我不進敎堂。我讀聖經,從聖經裡頭衍譯出自己待人處世的方法。但這次創作的想法也不盡然是從聖經出發,《天使塵埃》也是一種迷幻藥的名子,這個作品裡頭演出者的動作都是慢慢的,給人一種迷幻的氣質。

我覺得我這次的作品比以往更抽象,更簡約。像脚的移動方式可能只有四種到五種,手運動的氣質可能只有一種或兩種,我嘗試將動作純粹到只有色塊的感覺,好比蒙德里安的畫作。

:我很好奇,妳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你開始慢慢放棄語言的?

:因爲之前我做了用很多語言的作品。大約從九五年開始吧,我給自己一個功課:假設我今天不靠語言,這個劇場作品可以成立嗎?

:就這麼簡單?

:本來一開始是要參家國外的藝術節,語言有區域性的隔閤,爲了讓觀衆能更了解作品,所以我在作品裡放了些肢體性的部分,但後來就做出興趣來了。

:前幾天與ketakai(日裔美籍編舞家)談到,平常我們講極限主義的東西是將裝飾性的東西去掉。我在看魏瑛娟的作品的時候發覺:她是將她要的加以突顯。當我們將舞蹈的概念加以擴張之後,動作就能以自身的存在而存在,而不必依附在舞蹈的概念裡頭,肢體的直接性就出來了。

:生活化的肢體語彙的符號象徵我想是無法避免的。但是我想,從一開始做劇場到現在,我一直在拿掉一些東西,我不要劇本,不要故事,不要角色。剛開始使用肢體做作品的時候,或許還可以從中找到一故事,到後來可能只剩下彼此之間的關係,現在是連關係都抽掉,只剩下動作。

從大量的語言到純粹的動作,這樣的轉變跟你的生活的改變有關係嗎?

:在創作上如此,生活上也是如此。特別是像現在的社會這麼的忙亂,每天有這麼多的事情,要如何心平氣和面對,我一直在學如何讓生活更簡單。以前的作品一直都是聲嘶力竭,我覺得創作有治療的效果,現在不會了。一九九七年從美國回來到現在,一口氣做了九個作品,到現在三十五歲了,做完這個作品,我想休息個兩年,停下來好好想一想,爲什麼要做劇場,劇場對我有什麼意義。想下半輩子要成爲什麼樣的人。在劇場裡必須跟許多人工作,但我現在想做一些一個人的事情,我想改行寫文章啊,畫畫。

其實我現在也算是「深居簡出」,如果不是很必要,我會盡量待在家裡不出門,也不看表演,也不看電視,也不看報紙,待在家裡寫點東西。

肢體是一種獨立的語言

:在我們談到肢體語彙的時候,大部分人常常忽略肢體語彙本身的獨立性及自身的語言系統,而會用一些文學的、形象的(看圖說故事)方式去解讀,以爲這樣就懂了,因而導致我們忽略了肢體本身所要傳達的訊息。這問題的產生當然包括創作者可能也還用所謂說故事的方式來編舞。我很希望大家能體認到,肢體是一種獨立的語言,它不是用英文、德文所能取代的。

在做作品的時候,會有定位的困難嗎?

:有一個笑話,我們在北京演出的時候,有一個觀衆說看完之後對叫他來看的朋友說:「你不是叫我來看話劇嗎?怎麼不演戲呢?叫我來看這個廣播體操!」又比如說有一次到日本演出,當地的觀衆就問我說:「妳不好好演戲,也不好好跳舞,妳到底要做什麼?」

這我是在做作品覺得尶����的地方,旣不是舞蹈,也不是戲劇,這個東西要往哪裡去?創作的方向好像在走鋼索一樣。但我覺得:可不可以讓動作、肢體很純粹的存在,而不必硬要將它歸類爲舞蹈或戲劇。日本人幫我的作品取了一個名字,就叫「意象劇場」,我覺得很好。

:我在看魏瑛娟的東西的時候,並不會限制自己是去看戲劇或舞蹈,我的感覺是:她的作品是在安排(arrangement)劇場裡演員、動作、位置、速度拍子之間的關係,「安排」本身就是一件作品(work)。常常我在看她的作品的時候並不去想這個作品的意義是什麼,反倒是作品中一些動作的組合、停頓之間,讓我覺得非常有趣。某些表演者在魏的手上發揮的很好。

這次是妳第一次跟舞者工作,也是第一次把舞者跟演員放在一個作品裡頭。妳遇到什麼困難嗎?

:以前我用的是非舞者,我要求的動作他們並不一定會做得到。這次跟舞者工作才發現,舞者的身體能力眞的很強,無論我要求什麼,他們都很快就可以做到。但是,五個舞者、五個演員身體的能力、質感其實都很不一樣,如何讓這兩批不同訓練背景的人在舞台上出現協調的質感,是我這次做這個作品的一個功課。我選擇用最簡單的動作來彌補兩方技術上的差異,可是簡單卻不代表容易,有時候越簡單的動作越難作。

或許下次我會試試只跟舞者工作。

:那到現在妳會不會想再回去用語言?

:不會啊,就一直丟,一直丟,丟得越乾淨越好,丟到現在一句台詞都沒用上。但我想還是可以回去做用很多語言的作品,我也不排斥。但是現實生活中的語言實在太多了,其實我並不相信語言,語言很多時候是很矯情的,身體的動作要比語言來得更直接。

(本刊編輯陳品秀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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