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姬.瑪漢在並置大量無用言談與訊息的同時,揶揄了「聽」與「溝通」二事。觀衆用身體全心傾聽的,是一串串不成語義的音節組成,而不是日常充斥耳邊的消息言論!
瑪姬瑪漢舞團《哄動》
5月28日〜30日
台北市社敎館
屬於動作的聲音
一九八一年,當瑪姬.瑪漢(Maguy Marin)在編排其驚世經典May B時,曾就其中引用貝克特(Samuel Beckett)台詞的第二部分,就敎於貝氏本人。他的回覆依瑪漢的形容,是個妙不可言的「禮物」。貝克特說:「妳這一部分還沒有找到適合的表演方式。妳爲了尊重『語言』而加入『台詞』,可是如果妳要他們在行動(指舞蹈)中和語言結合,妳必須要找到他們的『聲音』──一種經過改造轉換的聲音,而不是要他們說這些寫出來的文字:他們要有自己的語言。」(註)。
謝謝貝克特。十五年後,瑪漢將這份「禮物」發揚光大,作出在輕鬆中暗藏批判的《哄動》RAM-dAM。Ramdam相當於英文的Tumult,是「喧囂、紛擾、心煩意亂」的意思,反映了舞作的表面音效與內部訊息。
《哄動》分爲Ram和Dam上下兩部,Ram在方正規律的格線上動作,配戴麥克風的舞者依各人口中發出的聲響動作;Dam則以較自由隨意的弧形漫遊,樂器是主要的發聲器。身著白衫黑褲與連身洋裝的男女舞者,面目模糊、不具個體性格,代表了庸碌盲從的凡俗大衆;在人聲和樂響之外,聽覺上則充斥了大量無趣的統計數字、政治言論、小道八卦和無聊囈語等垃圾資訊,配合著一段貝克特對訊息傳遞謬誤的意見,暗指語言文字在過度濫用下導致的無效溝通。
子音、母音、語言
撇開寓意的部分不談,光是Ram裡聲與身的結合,已提供我們一個討論動作與聲音間互動的機會。首先是母音與子音對呼吸及韻律的影響,仔細觀察,會發現延展性與大幅迴旋的動作多在拉長的母音(如a、e、i、o、u)下進行,而短促、切分拍,以及片斷的動作,則大都與子音(如p、t、s)等連結。這些經由舞者們即興發展而來的動作與聲音,反映了某種共同的身體自然反應。
當我們回想起母音和子音在發音時的差異,與其相對於呼吸(氣入與氣出)時,就覺得理所當然了。所謂「母音」,是可延續的、空氣可自由通過口腔,而不受來自咽喉、舌與唇的阻塞所產生的聲音;母音還可部分地通過鼻腔,產生鼻母音。相對地,子音是關閉或縮窄聲道,使呼出的氣忽然受阻或受限而發出的音,而子音出現在音節的首末。以上述簡易原理對照Ram的演出,則不難領會爲何不僅是舞者,連觀衆都能體會「順」的感覺,因爲那正是全人類可以共享的身體協調表現。
這令我聯想到“Articulation”一字。在語言學上,Articulation指的是「音」,詳細地說,是調整喉部以上的氣流,以產生不同語言的程序;在一般的描述上,Articula-tion指的不僅是筋骨關節的連結,還有思緒想法與實際表達間的管道通暢度。我想對於欣賞《哄動》這個作品,尤其是Ram,從Articula-tion的角度出發,該是個頗切題的起始點。
用這所謂「自己的語言」,瑪漢在並置大量無用言談與訊息的同時,揶揄了「聽」與「溝通」二事──觀衆會發現,他們用身體全心傾聽的,是由一串串不成語義的音節組成,而不是日常充斥耳邊的消息言論!聰明的瑪漢,更在Dam一開始,讓舞者輪流用「晚安」或「午安」(原作應爲法文的Bonsoir或Bonjour」,台北演出則改說中文)問候,簡單兩個字,便達到台上台下的有效溝通。在Dam尾段裡,舞者每個人身貼一個大字母(字音)、橫排一列的換位組字遊戲,是瑪漢臨去秋波,對語言文字開的一個小小玩笑。
註:
《給世人的一份禮物》,林原上,表演藝術第二十六期,1994.12,p.12。
文字|黃琇瑜 倫敦城市大學藝術評論碩士後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