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戲謔或童話方式陳述生活暴力的台灣渥克劇團《新千刀萬里追》中,「人人都能成爲殺人魔」的想法,可說是導演張碩修在卡在新舊世代觀念交替中,面對亂象叢生的社會,矛盾又無力的喊話;也是導演面對無力抗拒的自身環境,心虛而膽小的迂迴,無可避免的在這齣戲中間接表達了自己和身處的環境。
台灣渥克劇團《新千刀萬里追》
6月4〜6日
台北市派出所小劇場
一開場,一隻老母雞從天上摔下來,圓滾滾的眼珠莫名其妙瞪著小劇場的觀衆,導演張碩修說的:「生命的意義在於實在沒意義還要假積極;生活的目的在於無聊的要命還要活下去!」轟隆隆也在耳邊乍現。殺人與暴力的生活劇情在渥克《新千刀萬里追》被提設出來,導演談論的是日常生活裡的尷尬現實,也就是權力主宰慾念控制的暴裂扭曲;與其用「暴力美學」這辭兒,不如說這感覺如同黏在嘴邊的一顆飯粒,用舌舔之或用手撥掉,都讓人左右爲難。
寫實暴力電視劇場
接承渥克劇團一貫遊戲式的美學風格,這齣寫實暴力電視劇場,一樣萬般惹人憐笑。形容它爲電視劇場,實在是因爲有太多的劇情表現是來自坊間流行的電視新聞綜藝節目。無論是以人爲活靶進行射刀子競賽,或者是開場時和隨在母雞之後從天上掉下來的菜刀鏗鏘聲,以致於示範殺魚步驟時,刀鋒刮著魚鱗,魚鱗在燈光照射下閃亮的噴向觀衆席的汚穢感和刀光血影,抑或是在人殺人的劇情中,變態的暴虐和身上的紅色染料,均如同電視螢幕裡的社會新聞事件,殘忍卻又吸引著衆多人的「準時收看」,絕對的戲劇化血腥,刀子滿場飛一般的娛樂性十足,《刀》劇用無厘頭的搞笑劇情,上演暴力在生活裡不自覺地變得如此習以爲常的情況。
電視作爲一個大衆娛樂媒體,無可避免的就是上演當代人生價値象徵,《新千刀萬里追》企圖從劇場裡去追逐媒體和媒體裡頭反映的眞實人生,然而複製的眞實卻讓這齣戲變得更弔詭和有趣。劇中跳躍式、不連貫的劇情片段,讓觀者宛如在家中不斷地猛按電視遙控器,一邊嘴巴裡的零嘴還喀吱作響,另一邊正被我們製造出的各種社會奇觀輪姦而不自覺。《刀》劇裡的殺生三部曲一殺魚/殺雞/殺人,編導讓舞台上呈現著視迅敎學式的示範殺魚、宰雞、砍人的劇情,綜藝化地搬演著分屍過程,同時也慢慢地肢解著螢幕裡/舞台上和閱聽人/觀衆隱晦的殘忍慾念,逐漸讓觀衆脫去道德鞭策後的冷血,讓「殺人」合理化了。
編導用巧妙戲謔的方式,批判著觀衆面對現實生活失焦的萬般無奈,轉化爲電視奇觀的簇擁者。生活中最合理化的荒謬詭誕搬上舞台,人性裡習以爲常的麻木不仁竟也赤裸裸地呈現出來。
形式批判媒體
劇情中反覆出現的人物,不管是叨唸著英文新聞稿主播的異質疏離、社會案件節目說書者的扭曲庸俗,或者是遊戲競賽的參與者/仲裁者的瘋狂和偏執,各角色在無邏輯主軸貫穿的言行語氣裡,所指示出對他人觀點、權力的主宰慾念,道出社會生存空間裡的相互踐踏、殺戮的殘忍。
編導號稱這是一齣綜合改編劇場版的「藍色蜘蛛網城市檔案超級秘辛殺人事件」電視影集,可說是實至名歸,在這劇場裡,刀光戲謔的劇情的確是現實生活意象的擬模。《新千刀萬里追》把人和人之間的社群關係切割開來,利用若有似無的連綴片段,及對傳播媒介的嘲諷,描述現代生活的焦躁和脫軌。
自中正二分局小劇場開幕以來上演的各檔戲中,《新千刀萬里追》可算是較能充分掌握這空間的劇碼之一。舞台左後側,凸起一塊綠色草坪,在舞台右後側方的監牢,也被設計在這齣戲的空間動線中,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在沒有預警的劇情裡,他們在舞台最後側的房間裡(以前爲牢房)放鞭炮,突然間整屋子似乎都要爆裂開,用聲音的空間共振效果做暴力,成功的闡述出存在於生活中,卻長久被忽略的異質血腥。而在舞台中,則是擺設著一個用木板隔開三面封閉的空間,這活脫是個電視框架的意向,而在這個電視框架的木板上/演員上,架設了一台小型電視機,即時SNG轉播正在上演的《新千刀萬里追》。
新舊世代間的無力喊話
用戲謔式、或童話式方法陳述生活暴力,也可以看出導演面對無力抗拒的自身環境,心虛而膽小的迂迴,無可避免的在這齣戲中也間接的談了自己和身處的環境。未如在此次放風藝術節裡的香港廿豆.盒子畫彭家榮《12飄離市中心》X世代的抽離,以及有耳非文虫仔竇《懶蟲不是人.懶蟲是超人》的Y世代的無所謂,在台灣渥克劇團《新千刀萬里追》中,「人人都能成爲殺人魔」的想法,可說是導演張碩修在卡在新舊世代觀念交替中,面對亂象叢生的社會,矛盾又無力的喊話。
但殘酷是在權力和屠殺之間,你和我和她和他,都和那隻待宰的老母雞差不多,瞪著圓滾滾且莫名其妙的眼珠,活生生的存在這個人吃人、人殺人的現實荒謬中。《新》劇令人激賞的地方,或許在於它指出生活暴力是一齣永不下檔的好戲,誠如導演張碩修所說的:「刀子會一直追著我們……」。
文字|陳雅雯 媒體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