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年的合作後,享譽國際的華人指揮家林望傑將帶領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往何處去?在質疑和讚美交雜聲中,林望傑提出了他的感受與想法。
在質疑和讚賞交雜聲中,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在前年終於邀來享譽國際的華人指揮家林望傑擔任音樂總監、年輕指揮家黃奕明出任副團長,期望能將樂團整體形象及實力作一提昇。經過一年的合作互動,林望傑將帶領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往何處去,是許多人關心的問題。在邁向第二年之際,林望傑提出他的想法以及實際執行上所遇到的問題。採訪當天,副團長黃奕明選擇離開。
接任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時,您曾表示,建立靈活合宜的制度、激發團員心志、提振士氣,以及提昇樂團素質,是您在音樂總監任内首要的工作目標;經過一年,請您分就三項目標,談談目前進行的狀況?
我的看法是,因爲國家對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的制度沒有很肯定,到底是公務人員,還是財團法人都沒個定案。又,如何以職業性樂團來執行,誰有權力來執行,誰有最後裁量權,按理說,音樂總監有最後裁量權,雖然在我的合約中明定我有裁量權,但現在又不是很肯定(指樂團的制度),我雖然被授權,但這「權」是從何而來。另外,音樂總監還需一位行政總監搭配,現在的情況是,行政總監也沒有權力來執行或是做什麼決定。在美國,我們有一個人事經理,負責管理樂團秩序、排練、團員請假等。人事經理,和音樂總監、行政總監配合。目前樂團的管理權在哪裡?是敎育部、市長還是部長,先要弄淸楚,才知道哪個長官可以下最後決定,這個對我來講是最困擾的事。
我一直在樂團工作,雖然是不同的預算和組織,像是克利夫蘭交響樂團和佛羅里達交響樂團就不相同,但他們制度明確,知道應該怎麼做。這裡沒有,如果我決定,團員可以抗議,可以到敎育部陳情,根本沒辦法做事。當然,如果我硬要按照合約行使aut-hority是可以,但我並不要做一個國王,我覺得authority是:我現在要決定的事情是可以執行的。
一個缺乏令人盼望的遠景
另外,要調整樂團的水準,樂團的薪水結構也要調,無論是團員、演奏家、指揮家以及行政人員,都需要調到一個職業樂團待遇,不一定要像克利夫蘭交響樂團,但這裡連佛羅里達交響樂團都不能比。佛羅里達的年度預算大約是七百萬美金,美國一般好的都是二千萬到四千萬美金不等。預算不夠,導致無法作一些長遠的規畫,現在我的做法是,只能就有可能來台演出的音樂家做邀請,但無法做長遠的計畫,如果我知道有哪個好的指揮,好的獨奏家,下一年我要請他們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經費,帶樂團巡迴演出、錄音、製作電視節目,很多計畫可以做,但現在似乎一時還無法付諸實行,因爲沒有人能給一個長遠的計畫。
就演出而言,樂團在音質、演出功力、彼此默契,當然是改善了,現在我覺得要再繼續努力的是,培養團員以整個團爲目標。以克利夫蘭交響樂團爲例,沒有一個團員會說自己比這個團更重要,每個人都是以團爲主,這個精神我們還是要努力。但這也不能全怪團員,因爲他們缺乏一個支持(support),無論是財團法人或公務機構,他們要被珍視(appreciation),音樂家作了努力需要有人來欣賞、讚賞,讓音樂家們甘心爲國家、聽衆奉獻出最好的。但現在的情況是,音樂家們在樂團工作了十幾年,薪水從未漲過,他們很難向家人交代,因爲這個薪水無法讓他們覺得可以專心爲音樂工作。國外的樂團在還沒排練時,團員就在家先練習,來的時候大家早就準備好,指揮面對的是一個已經準備好(ready)的狀況,但這裡就沒辦法,因爲在排練完後團員可能有其他的事,他們無法靠樂團維持自己的經濟來源。克利夫蘭的行政人員少說也有五、六十人,這裡卻只有十幾個人,每個人要兼任很多職務,怎麼可能做得好?團員整體素質提昇,但是他們的精神還是受到很多的壓力。缺乏一個盼望,看不到遠景。
對於長期以來頗受質疑的樂團風格問題,在一次媒體採訪中您曾表示,相對於歐美樂團,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尚屬年輕,需要更多磨練及多元音樂的洗禮。能否具體談談,您希望將樂團形塑出何種風格?其階段目標爲何?
首先,要將制度弄好,我才能有所依據來做計畫,例如今年去澳洲、明年去日本,後年去西班牙,但現在根本沒辦法去籌備這些東西,連要請獨奏家、指揮都很難,因爲不知道有沒有經費。我覺得這個樂團大家都很年輕,要有讓他們學習向上的機會,要有人來這裡帶他們,讓他們經由和不同的優秀音樂家合作提昇水準,現在問題是,那些好的指揮很難臨時邀請,加上我在這裡的時間也很有限,無法一個人擔起培訓的全部工作。現在談階段性很難,因爲整個體制架構都沒出來,我根本沒辦法想。
樂團的水平不可能在一夜之間改善,有時候要幾十年的時間,不是那麼簡單的,因爲每個樂團都有其傳統,像克利夫蘭花了八十多年才走出今天的形貌。此外,團員數目不夠也是一大問題,我們的第一小提琴只有十二位,正常的編制要有十六到十八位,其他聲部也一樣,很多演出都要找許多槍手來,如此一來整體素質不易提昇,我希望能漸漸正常化。
您是第一位進到世界一流交響樂團高階層的華人,擁有豐沛的外國樂團實務經驗。您曾提到,希望能引進外國的經驗,請談談其具體内容爲何?以及一年來實施成效如何?
有些已經開始實行,有些短期內似乎無法達到,卡在制度問題。第一、在排練方面,以往樂團只有在最後一次彩排時才能進入音樂廳,現在前一天就提前讓我們進去練。一個樂團要培養好的音質,一定要在音樂廳,在練習室裡很難培養。當然我認爲可以改善更多,但我也知道有困難,因爲音樂廳很多人使用,所以沒辦法。第二,我們的經費雖然不是很多,但在經費允許下已經請到最好的指揮,對樂團團員有很大的挑戰(challenge)。
面對質疑聲浪
邀請您擔任樂團音樂總監時,曾因您每年可停留時間有限,而引起如何有效訓練及管理樂團的質疑聲浪,歷經一年,請您談談您的做法及成果。
我覺得「時間」不是太大的問題,我在佛羅里達交響樂團也是差不多一年八個星期時間,但我從一個地方性樂團帶到如今大家都覺得佛羅里達交響樂團是一個很好的樂團,足以和許多知名樂團相較,爲什麼,制度問題,因爲我可以信任我的行政總監、人事經理、藝術諮詢委員,他們可以將我交代的任務執行得很好。例如,我們要甄試團員,因爲制度、標準淸楚,找來的人都是最好的。特別是現在,電信非常發達,我可以透過電話、傳眞、e-mail等方式和樂團聯繫,根本沒問題,問題在於我沒有authority。佛羅里達交響樂團是採財團法人制,董事會聘我當音樂總監,和行政總監共同管理樂團,並賦予我最後裁量權,只要我決定了就可以,沒有別的疑問。我可以做長遠的樂團規畫,不用擔心很多行政瑣事。
所以您覺得樂團目前最大的問題在於制度的不健全,恰巧今日(12月10日)報載副團長黃奕明也有感於制度不健全而提出辭呈,對此,您的看法?
我不曉得要如何解決,那不是我可以解決的事情。因爲行政總監和我是平行的,我們同時向團長或敎育部負責。當然,我知道做行政總監的條件,但我不能替他們決定,況且無論誰來做行政總監都有困難,因爲這是制度的問題,他沒有完全的權力來管理樂團,那就很難。我已經和諮詢委員、部長說過制度要先確定才能做事,但到現在還沒下文。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要做「決定」。
這個「決定」您會參與嗎?
他們如果問我當然我會參與,但我沒被吿知。重點是,無論他們怎麼決定,決定後就要照著制度做,不能含糊不淸。
歐美許多知名樂團,在演出經典作品之外,亦肩負發表新作,提攜優秀作曲家的任務,在您計畫中,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是否會肩負推廣國人作品任務?
有,除了演出國人作品,我也希望能多邀請優秀華人音樂家合作。今年我們將邀請林昭亮演出金希文作品,但時間還沒排定,前一陣子也演出許常惠的歌劇《鄭成功》以及蕭泰然的作品。我的想法是,應該提倡華人作曲家,讓他們的作品在樂團的節目裡有一定份量。
您在就任時曾提出要拉近觀衆和音樂的距離,請談談具體做法及成效。
我在佛羅里達交響樂團的做法是,每次音樂會後有一個問答時間,我會邀請獨奏家和一、二位團員一起留下來,和觀衆交談,讓他們問問題,作雙向交流,此一措施得到很多觀衆的肯定。另外,在美國很流行在音樂會前舉辦導聆講座,讓觀衆對即將演出的音樂有更多瞭解。還有一些樂團會在年初將他們今年演出的曲目做成一本曲解,裡頭除了對作品背景做介紹,還會推薦觀衆合適的CD版本及相關訊息,定期寄給音樂會的觀衆,讓他們在家先準備好。目前這些措施都沒在國內正式實施,因爲經費和人力都無法負荷。
樂團成立工會,希望能以更積極角色參與樂團運作,對此,您的看法爲何?
工會在美國很普遍,問題是,工會要知道他們的責任、角色是什麼,能夠參與的限度是什麼?外國的工會是不參與人事權,也就是說音樂總監決定的事,工會沒有否決權。淸楚了各自的職權,就很容易做事情。
總體而言,您對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團這一年來的整體評價爲何?在新的一年中,您在樂團曲目安排以及演出陣容上有何計畫?另,您對樂團有何期許?
經過一年的磨練,每個人的功力都已經達到一個水準,但我們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遠,不能用一年的成績來下斷論。第二年樂團因爲很多事情沒有明朗化,團員的心情還是不太穩定,影響到整個提昇的進度,但我不知該怎麼做,特別是黃副團長走了以後......
黃副團長的離職,是否會動搖您續任的意願?
當然。上帝讓我到這裡來,是要我做事的,而不是讓我來浪費時間。
特約採訪|錢麗安
時間:1999年12月10日
地點:國家音樂廳交響樂園音樂總監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