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刻劃人與人之間的複雜關係,《東施眼裡出西施》不只呈現表面的光怪陸離、男歡女愛,更藉由「戲中有戲,戲外也有戲」的方式,企圖在表相與内裡、真實與虛假等極端之間遊走。
戲班子劇團《東施眼裡出西施》
6月9〜14日
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
千禧年的跨年製作,戲班子劇團以《惡男情書》創下實驗劇場滿座的成績。對於擅長描寫都會男女情愛的戲班子來說,這樣的題材游刃有餘:過去在《台北單戀大聯盟》、《飛一夜戀愛洗手間》等製作中,都曾勾聯起一張張錯綜網絡;同樣是刻劃人與人之間的複雜關係,《東施眼裡出西施》不只呈現表面的光怪陸離、男歡女愛,更藉由「戲中有戲,戲外也有戲」的方式,企圖在表相與內裡、眞實與虛假等極端之間遊走。
取法生活經驗、抽取日常片段
這是自《愛.情.滋.味》以來,戲班子另一次朝中大型劇場投石問路的前奏。原本戲班子所熟悉的歌舞、笑鬧表演方式,在一九九七年的《愛.情.滋.味》裡,並沒有得到應有的發揮。之後戲班子維持在既有的小劇場規模中,以一種近似「同人」的方式創作,題材來自團員的共同日常經驗與記憶(戲班子的許多團員從文化大學戲劇系時起就是同學),笑點則是你損我、我虧你的唇槍舌戰激發而來。因爲和眞實生活聲息互通,戲班子所呈現出來的,往往不是晦澀難解的深奧之作,而是更爲貼近一般觀衆心理所想所聞;甚至,就算只是純粹搞笑的段落,也能精確掌握喜劇的節奏,抓住觀者的笑聲落點。雖然戲班子並不是一個標榜「集體創作」的劇團,但如此一番相濡以口沫,未嘗不是迅速蒐羅鬼點子的妙法。
延續著取法生活經驗、抽取日常片段的精神,《東施眼裡出西施》最原始的發想,其實是來自《愛.情.滋.味》的排練與演出花絮。劇中的周鶯鶯與周媽是和該劇一塊兒合作的藝人、星媽檔,而導演一角則是影射當時執導《愛》劇的邱安忱。然而,這可不僅僅是《愛.情.滋.味》的「番外篇」而已。事實上,乍看《東》劇,或許還會以爲是多年前古典、病態的《査某嫺》借屍還魂的華麗版呢!演員穿戴的皇袍鳳冠、玉帶蟒巾,都是「臺北故事劇場」宣告暫停營運時,與故事劇場交情甚篤的團員們去搶回來的行頭。及至演員出場次序錯亂,觀衆這才發現原來這不是女僕扮裝的《査某嫺》,而是另一齣劇中劇:《西施的祕密生活》。
戲中有戲,戲外也有戲
《東》劇動用了七名演員,是戲班子除了《愛.情.滋.味》以外,演員最多的一次。像《飛》劇一樣,《東》劇中角色的戲分沒有輕重之分,而且因爲是演出排演的狀況,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所有演員同列舞台。這樣的效果,梁明智說,是要讓觀衆除了注意主戲的發展之外,更要留心其他沒有台詞的演員;因爲周遭人的所作所爲,可能就是下一場衝突的導火線。
建立在「戲中戲」架構上頭的,還包括了另一層「戲外戲」的部分。也就是說,劇中人在排練《西施的祕密生活》同時,不時會流露出本人(是《東施眼裡出西施》劇中的「本人」,而非觀衆所認識的演員「本人」)原有的個性。透過劇中導演的誘導,「劇中演員」「不小心」說錯(可能是生活瑣事的)台詞,(無意識地)被「演員」(以有意識的方式)表演出來。究竟誰演誰多、誰又洩漏誰多?不得而知。就像平時以某種形象爲包裝的藝人(一如《東》劇的周鶯鶯),一旦參與舞台劇演出「接近本人個性」的角色時,到底眞實與虛構的成分互相滲透多少,這也是梁明智所寄望探討的問題之一。
角色轉換與身分問題的探索
事實上,光就「演員」演出「劇中演員」就是一大挑戰了。例如一向以演出陰柔氣質著稱的傅仰曄,在《東》劇中卻演出蠻強無理、橫眉豎眼的macho man;而曾在《花季未了》超齡演出歐巴桑的林美秀,也必須在這次的演出中詮釋柔弱多嬌的偶像劇女主角。而更大的另一關挑戰是,如何透過「劇中演員」的化身,藉著角色定位的層層轉換,進一步演出「劇中劇(《西》劇)演員」。在《東》劇與《西》劇之間存在的,並非純粹的對立,就像東施的醜、西施的美,老與少、陰柔與陽剛,抑或眞的眞實、假的虛假,彼此並不抗衡抵消,而是一種爲了眞實而必須虛假、爲了虛假必須眞實的過程。擺盪在這些乍看之下並不相容的極端之間,或許撞擊出來的,是更爲接近純粹的面貌也不一定。
戲班子過去探討身分切換、跳躍的作品不是沒有,例如《台北單戀大聯盟》裡假冒網友的女子、《査某嫺》的施虐/被虐遊戲,乃至於思索二二八歷史身分的《消失的夏天》、推敲同志身分的《新天堂公園》、《蜘蛛女之吻》等,但這次添加的並不只是一般的、概念性的「眞實」,而是老實涵括了劇團生活、劇場演藝百態,還有團員私密的「眞實」──雖然我們必須知道,這樣的「眞實」,不過也只是導演在「戲外戲」之外,跟我們一起同樂的另一個遊戲。
特約採訪|羅仕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