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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段〈女〉舞者穿著代表憂鬱的藍色,長長的裙擺有如沈重的負擔,緊裹身軀有如深沈的糾結。(黃浩良 攝)
舞蹈 演出評論/舞蹈

《女》的秘密心語

卓庭竹此次展演能夠獲得好評,是她既沒有偉大的訴求也沒碰觸自己不懂的東西,全然誠懇地在挖掘她生命的形成色彩。

卓庭竹此次展演能夠獲得好評,是她既沒有偉大的訴求也沒碰觸自己不懂的東西,全然誠懇地在挖掘她生命的形成色彩。

卓庭竹個人舞展《女》

5月13、14日

國立藝術學院舞蹈系舞七教室

目前受矚目的年輕編舞者卓庭竹,在國立藝術學院就學期間,不但培養了善於表現的肢體能力,而且已展露出編舞的潛力。她不僅具有纖細的手指,水蛇般柔韌的女性軀體,還是一位懂得在身體上探索更多可行性的編舞者。聰明與努力是使她脫穎而出的法寶,她並且被譽爲最善於處理女性身體的年輕編舞者。在榮獲「亞洲文化協會台灣獎助計畫」赴美取經之前,以「女」爲題,於國立藝術學院舞蹈系的劇場呈現,作爲歸納以往與出發前的暖身。

編舞經驗的集結呈現

《女》以卓庭竹自己爲出發點,採用獨舞方式的呈現,並藉由倒述的序,引出一連串成長的記憶。以她如此輕的年紀,就敢於做階段性的總結,這也是她特別的地方。舞作共有六段:

〈序〉是深沈的獨舞。毛線帽遮臉,身披白圍巾、穿著大衣沈坐在椅子上的舞者,緩慢地脫去衣帽、圍巾,露出鮮紅色蓬紗裙,低著頭,長髮遮臉披於胸前,手輕撩著頭髮,動作沈重而緩慢。編舞者裸露兩點作爲誠實面對事件與自我剖析的開端。

〈花〉,利用舞者紅色的篷紗裙罩於圓桶子外側,宛如一朵大紅花。手部波轉式的運轉與多種手姿的變化,形成稜角的造型與動態,有如花朵的蔓開。舞者仍以頭髮遮臉,手指玩弄著三千髮絲,有如黑森林的探索又如臨深淵。頭髮拉至兩旁,有如兩隻角的不知名獸狀;低著頭又像受處罰而被拉扯著頭髮的女孩。舞者也經常在桶子沈浮中,像澡盆裡的玩耍,又像是沈沈浮浮的委屈,摔來摔去的動作,營造了歇斯底里的氛圍。

〈年輕女子〉以關節性與快速的動作質地,營造叛逆與追求自我的獨舞,紅長布條意示著經期的光臨,呈現少女面對經期的無助與不安。此段落穿插出現三位勁爆時髦的少女,是舞作中唯一的一段群舞,以快歌熱舞的方式傳達著青春的氣息,有如電視上的快樂三姊妹與愛現一族。而此段獨舞者執意孤行的直接與快速的動作,與三位少女不知愁的歡樂搖滾成爲對比。獨舞者對自己性器官、乳房的觸摸,意味著早熟的誠實,卻有淡淡的衿持。

〈花嫁〉以紅布垂掛於頭上、綿延的緩步。細述著待嫁娘心中的沈重。掀開紅布的擔心與躊躇、蓋上紅布的決定,是對未來婚姻的迷惘、不安的顯現。表演中一直亮著的兩隻紅燭在最後,由新娘將其中一支熄滅,但另一支是被一名中年婦女裝扮者所熄,隱約地透露了中年婦女對她婚姻的影響。

〈空巢女子〉以戲劇性的表演描述中年婦女對家的依賴。她一開始如有潔癖般認眞地擦著地板。當她在努力工作後,想坐在椅子上休息卻多次被推落,她一次比一次害怕被推落,終至累極而變有些神經質,更加小心翼翼地守著自己的位置。

末段〈女〉,舞者穿著代表憂鬱的藍色,長長的裙擺有如沈重的負擔,緊裹身軀有如深沈的糾結。如果演出一開始的紅色代表熱情與希望,那藍色的深沈與憂鬱是否是編舞者對自己未來的沈重期許?終結時回到一開始的裝扮,是種手法或表示編舞者已看盡了人生的一切?

善用本身的特質

眞的本質,就是不說謊,尤其身體更是無法說謊。現代舞大師瑪莎.葛蘭姆的名言:「身體是從不說謊的。」舞者的動作扎不扎實、熟練與否,觀衆只要稍用心看,很容易分辨。而舞者如果不投入,表現的是沒情感的身體,除非是特殊的要求或角色,它只能是不入流的表演。

卓庭竹的舞展好看的地方,是舞者們不論在動作與表演上,都能夠全心全意投注,從中可看出她與舞者之間溝通得宜,而且能發揮舞者的特質。尤其當她自編自舞時,以她本身具備的能力、熟悉的動作質地,來訴說自己的故事,更是相得益彰。更可貴的是,她不但勇於訴說自己心中的秘密私語,而且能坦承地面對自己不快樂、多負擔的處境。

東方人的手指似乎比西方人來得靈巧,在印度舞系統的各國舞蹈,及中國傳統舞蹈中,手部的動作都有明顯的象徵意涵。從卓庭竹動作裡的手指運用,可看見具中國舞中蘭花指、蝶指等手姿的運用,但經過速度的改變、力量強弱的調整之後,手指有了屬於它的生命,而不只是附庸於身體的四肢,或單純的中國舞手姿。如在〈花〉的段落,由桶子慢慢伸出的手,就有如小樹苗般搖曳地生長,在桶子邊緣爬升,又有如小蟲子一般。

將「綿延的慢板運用於身體」,近年來通過雲門舞集這樣主流舞團的示範,觀衆已較能接受,但編舞者是否沈得住氣,舞者是否能夠靜下心來,傾聽自己,經常是編舞者最棘手的地方,尤其對年輕編舞者更是不易,但卓庭竹克服了。在她自己的獨舞時,緩慢的動作更顯現出她的細緻與對身體的靈敏。氛圍的營造,一直是卓庭竹最擅長的特點,包括她對音樂的敏銳性、情節的鋪陳、服裝的設計與裝置運用,可以說是一位懂得佈局與有情調的編舞者。

割捨,經常是人們最不願意的抉擇,舞蹈也一樣。當作品已具雛形,必須經過不斷地整理與排練才能精緻,成爲可看性的舞蹈。但塡補或割捨的過程,經常是編舞者頭痛的時刻。努力編排的作品,如同己生的小孩,編舞者經常會捨不得割捨,看久了也自認爲順理成章,卻造成了破壞性效果。這也是在《女》的製作中呈現的問題,演出多段有拖場的感覺。

如〈花〉的後段,桶子倒了,保麗龍的質感破壞了整場苦心經營的美感。破壞雖然也可以是一種效果,但這樣的效果沒有未被破壞前的美感有效時,則必須深思的考量。「快樂三姊妹」群舞的出現,雖然合理,但她們有如電視綜藝節目裡伴舞的質地,與整場營造的身體質地格格不入。〈空巢女子〉的表演雖出色,但多次的重複並未累積足夠的情緒,使表演顯得冗長。「恰到好處、見好就收」雖然是傳統八股的觀點,但總是有一定的道理,這是表演創作者須思考的課題。

聰穎的卓庭竹,此次展演能夠獲得好評,是她既沒有偉大的訴求也沒碰觸自己不懂的東西,完全是誠懇地在挖掘她生命的形成色彩,而不同於近日多場年輕一代編舞者,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既不深入,更談不上精緻,唯有打高空,自得其樂的展演。挑戰性高的探索,雖屬年輕的本色,但深入的程度是不容有虛假,也唯有下功夫、用腦筋,踏實的力行方能有出色的作品。

期待卓庭竹能接受新的挑戰,再創新局。

 

文字|胡民山  舞蹈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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