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芽〉、〈秋折〉等段落,均以極緩而沉重的走步移動,雖然頗有圖像式的詩意,但表演形式過於單調與深沈而造成令人疲憊的不悦感。
無垢舞蹈劇場《花神祭》
9月7〜9日
國家戲劇院
回溯創作源頭
無垢舞團的風格建立,是在藝術總監及編舞林麗珍的營運中塑造而成。林麗珍早在七〇年代便已是台灣舞壇知名的編舞者。曾多次於舞蹈比賽中奪魁的台北市長安國中,其編舞者就是林麗珍,而她的作品《天間》(1978)、《不要忘記你的傘》(1978)、《燕子》(1980)……等舞作,以誇張性的肢體延伸及強烈的後彎腰動作,所展現出的張力,在當時被譽爲是最善於營造強烈氛圍及具現代感風格的創作者;她也被公認爲最能激發舞者表演情緒,及最會磨舞者的嚴格教師。其中,《哈薩克神殿》(1977)中象徵棚帳的紅紗布運用,所營造出神秘的邊疆色彩,是受到舞蹈界多人稱讚的舞作。
沈潛多年,再度看到林麗珍的作品,是她受邀爲台北民族舞團所編的《天祭》(1989)。從這支舞作已經可以看到《醮》以及《花神祭》中,男群舞強烈的原始性動作的雛形;而一九九〇年受邀於青訪團編舞的《大唐雅韻》,便是《花神祭》中〈秋折〉的初版。
林麗珍從一九九五年的《醮》開始,以探索台灣文化中祭儀的人文爲出發點,塑造了宗教性祭儀風格。雖然其中受到崛起於六〇年代、八〇年代風行於世界的日本舞蹈中接近日本能劇的「步行藝術」的影響,而出現深沉而近於恍惚的風格。但更重要的因素是林麗珍多年生活經驗的累積及藝術生命的養成,讓林麗珍一復出隨即掀起了「林麗珍風格舞蹈」的話題。
除去動作還剩什麼?
《花神祭》承襲前作《醮》的宗教性祭儀風格,並以幽暗面的寫照做爲呈現訴求。舞作中,〈春芽〉、〈秋折〉等段落,均以極緩而沉重的走步移動,可以說是沒有動作的表演,雖然頗有圖像式的詩意,但表演形式過於單調與深沈而造成令人疲憊的不悅感。〈夏影〉、〈冬枯〉由緩而至激烈,由不安中引爆出狂亂的情緒,並企圖讓表演者達到恍惚的境界。動作的運用雖以自發性的即興激發出人的原始獸性,但因爲表演者的身體偶爾仍要回到刻意的獸狀,編舞者選擇採用非舞者出身的表演者以避免過於修飾的動作出現,這一方面也凸顯出台灣男舞者的欠缺,與一般舞團無法持續於舞者身體訓練的積弊。
《花神祭》的節目冊中提及,該舞作是由簡約與寂靜構成。演出的確非常簡約甚至到無動作,但沉重的走步、刻意前傾的身體、宣洩後的嗚咽、死後的點燈等舞作中四個重頭戲,顯現的卻都是非常不自在、刻意營造出來的寂靜,導致整體像是一個「深沉」的情境與「悶住」的空間,顯出被壓抑的、無生氣的沈寂。如果舞作眞像編舞者在節目單中所言,是透過自我澄澈的心靈反射,營造台灣大自然的生死觀,那麼台灣的大自然是否也沈淪在被政治化的悲情世界中?再者,舞作又套上了偉大的中國陰陽學,對於由陰陽衍化出的四段不同畫面是貼切的,然而在動作屬性與表演者情緒的基底,僅限於靜與動兩種方式的鋪陳,陰陽的道理雖可以算是合理,但其中最可貴的「變」的層次何在?似乎過於簡單,而缺乏了可能性與開展性。
如果舞蹈中沒有了動作,是否仍是舞蹈?這是一個經常被爭議的議題。德國現代舞之父魯道夫.拉邦將動作分成兩大類,第一類爲人類因爲生存與需要而產生的功能性動作,第二類是人類爲表達自己對外在環境的感受而產生的釋意性動作。前者是人類較原始性的舞蹈的呈現方式,後者,則幾乎是舞蹈家們創造藝術性舞蹈的源頭。動作的運用是舞蹈中最基本的訴求,動作的探索更是舞蹈家們畢生追求的目標。而舞蹈藝術不同於其他藝術,也就在於它是一種必須靠人的身體動作用以創造出舞蹈藝術。也因此,動作是舞蹈中最重要的元素,如果沒有了動作,那舞蹈何在?
文字|胡民山 舞蹈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