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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女孩在三位半身赤裸的壯漢身上攀爬而不掉下,對應卡夫卡的人際張力。(台北藝術推廣協會 提供)
環球舞台 最PAR!/環球舞台/法國

這一夜,來與卡夫卡共舞

喬瑟夫.納許的《夜無眠》

《夜無眠》演出的前半部靈感源自卡夫卡的《審判》和《城堡》,後半部則受一則鮮為人知的極短篇《考試》所啓發。卡夫卡的文學呈現的是現象(問題),原因(答案)從未明說;對納許而言,他在台上呈現的是結果,而理由則交由觀者各自填充。

《夜無眠》演出的前半部靈感源自卡夫卡的《審判》和《城堡》,後半部則受一則鮮為人知的極短篇《考試》所啓發。卡夫卡的文學呈現的是現象(問題),原因(答案)從未明說;對納許而言,他在台上呈現的是結果,而理由則交由觀者各自填充。

「失眠」向來是文學藝術創作的熱門題材。不管是因爲失戀、因為苦讀、因為憂時傷世,或僅僅是因爲生活緊張、壓力過大而失眠,暗夜孤燈,幾乎已成了藝術家給人的既定形象。夜晚,又是精靈出沒的時刻。不是無眠,《連鎖》的書生不會遇上女鬼,《仲夏夜夢》的工匠不會在森林裡變成驢頭,《雙姝奇遇》的兩個女孩也不會遇上「藍色時刻」。

卡夫卡的夜清醒冷靜

在不眠人的眼中,夜晚溫柔:「關著的夜──這是人世的冷眼/永遠投射不到的所在!/再爲我歌一曲吧/再笑一個淒絕美絕的笑吧/當雞未鳴犬未吠時。」(周夢蝶)。夜晚無助:「一小隊馬戲團經過我的房間……/他們浩浩蕩蕩經過了/去別人夢裡/夢中的夜光競技場表演//我清醒地看著/看著/伸手/卻無法將他們攔下」(林婉瑜)。夜晚煎熬:「我要用很久很久、很長很長的時間才能睡著/我要用整整的一生等一杯咖啡冷掉」(鴻鴻)。

然而卡夫卡的夜卻冷靜而清醒:「我深深迷失在沈寂的夜裡,週遭的人正沈睡夢鄕。……你,作爲一個看守人,寂寞的守望著,而又發覺到另有一人,揮著一根從柴堆中拾來的火棒,立於你的身畔。爲什麼你要看守呢?或許可以說,必須有人看守,必須有人在那裡。」

必須不眠。或許每個人都有深夜讀小說被父母打斷、逼上床睡覺的經驗,但只有嗜讀如命的卡夫卡,會將睡眠連同次日白天那條理井然的生活一併視爲夜晚個人世界的對立面。卡夫卡筆下的災難,每每是在睡眠後發生的:一旦睡著,我們便有可能變成甲蟲,或莫名其妙成爲罪犯。彷彿醒 來後睡夢並不會終止,彷彿人生就是一場惡夢的延長。我們必須在這如夢之夢中努力清醒。然而,維持不眠,又需要多大的努力?

守望無眠之夜造一座心靈空間

卡夫卡筆記中,守望者身畔的「另有一人」,於今現身了──《夜無眠》的創作者喬瑟夫.納許(Josef Nadj ),以奇妙的人物、豐富的意象,演繹卡夫卡的夢般人生。納許爲生於前南斯拉夫的匈牙利裔,在布達佩斯習美術,一九八〇年起到法國發展,一九八六年成立自己的舞團,一九九五年起出掌法國中部奧爾良國立舞蹈中心,並每年固定在巴黎市立劇院發表新作。雖然名爲編舞,但他的作品風格不以神采飛揚的舞姿取勝,而以意象奇特、氣氛詭譎著稱;他的表演者出身演員、舞蹈、體操、默劇、雜技訓練,這些元素在演出中混糅一爐,很難將之歸類於既有的舞蹈劇場、肢體劇場、或是意象劇場。法國《解放報》曾評論道:「他在意的不是編一齣完美的舞作,而是建造一個心靈的空間,讓觀衆得以跟隨他的記憶鋪展,像他的角色一般找到一個可以做夢、可以囈語的角落。」這獨特世界的創造,正是納許能夠獨樹一幟、嶄露頭角的主因。

這樣的舞台想像力從何而來?納許先前的作品曾經取材自波赫士與畢希納,一九九五年與法國國立馬戲學校的學員合作的《變色龍叫喊》更結合特技、幻術與超現實意象,轟動亞維儂藝術節。然而那一貫迷宮般的夢魘氣氛、神秘又突梯的人物,十足東歐風的荒謬、壓抑、黑色幽默,與傀儡般的機械化表演,無不透露其眞正的精神血緣──卡夫卡。納許一九九九年首演的《夜無眠》終於正面處理卡夫卡:演出的前半部靈感源自《審判》和《城堡》,後半部則受一則鮮爲人知的極短篇《考試》所啓發。《考試》描述一個無事可做的僕人,一日在酒館裡遇到另一個僕人,被問了許多問題,卻一個也答不上來。他正想走,對方卻伸手拉住他說:「請留下。這不過是一次考試。而只有答不出問題的人才算通過了考試。」

沒來由的肢體自由與文學共鳴

這是典型的卡夫卡式悖論。卡夫卡的文學呈現的是現象(問題),原因(答案)從未明說;對納許而言,他在台上呈現的是結果,而理由則交由觀者各自塡充。在《夜無眠》中,情境的連結無邏輯可循,空間的拼貼轉換也十分自由。當台上人物之「情感、心理、意圖之缺如,讓他們成了遊魂,我們遂深爲表演者肢體不可思議的自由所深深吸引。」沒有了行爲的緣由,反而給了我們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通行證。

那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夜無眠》搭起一片布幕,讓影子戲和眞人演出爭奪焦點;十幾個人堆疊在同一張沙發上,像早期馬克斯兄弟的喜劇片;或是一名女子漂浮在半空中,直接引用幻術伎倆。演出中也有馬格利特的超現實意象:一個人的頭部爲一卷毯子所取代,或是一小幅片段的天空在舞台中央短暫地出現又消失。

於卡夫卡最敏感的人際張力,《夜無眠》也不時有令人驚喜的對應:一個女孩在三位半身赤裸的壯漢身上攀爬而從不掉下;三個相同裝束的男人彼此捉拿──先是A與B捉拿C,繼而B與C捉拿A──讓人想起《審判》和《城堡》中監控主角K的兩個卡通般的笨男人。

拋開卡夫卡的聯想,這個演出能否依然成立?換個方式問:不熟悉卡夫卡的觀衆,會不會對這個演出一頭霧水?──法國《解放報》如是宣稱:「納許選了卡夫卡,與其說是要把文學具象化,不如說是想要與之共鳴、延伸、開展爲一獨立的演出。」然而,當你爲納許的舞台世界深深著迷,那麼,也許可以進一步曉得他十四歲時的啓蒙讀物就是《變形記》。作爲這麼無遠弗屆的一位啓蒙者,卡夫卡該當成爲新人類從架上經典中解凍的第一位吧。

 

文字|鴻鴻 劇場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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