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劇架構由過去動不動端出民族大義的政策劇,朝西方浪漫劇靠攏。開頭交待歷史背景,宣示民族受到外族威脅,然後縮小場景描寫兒女私情,而這些私情又與國家民族利益相衝突…這些情節都在威爾第的《阿伊達》、《納布果》中找得到類似痕跡。
歌劇《蒼原》
3月29日
國家戲劇院
由於歌劇欣賞角度很多,站在不同觀點來看《蒼原》,很可能得到不同、甚或相反的結論。 但如果能接受大陸歌劇從四九年、文革到現代的創作發展慣性,把其特有風味視作平常的話,《蒼原》還不失爲一部完成度很高的作品。
由於並非出自青壯新潮派作曲家,《蒼原》採取傳統創作手法,遵循大陸團體創作的平穩路線,不事突顯個人色彩,呈現介於政策作品和獨立創作間的中庸路線。一方面流露受早期民族樂派歌劇、樣板戲影響的遺風(正負面參半),另一方面又表現出受西方歌劇影響的一面,是一部老幹新枝的作品,對觀察大陸歌劇現況頗有參考價値。
雖融合中西,卻難走出歷史窠臼
故事題材描寫乾隆年間,居住在伏爾加河畔的蒙古族人因不堪俄帝欺凌,在渥巴錫領導下決定遠離俄境,遷回天山東麓清朝領土。遷徙之途充滿艱辛,並在途中發生愛恨矛盾,最後在女主角娜仁高娃犧牲下,化解族人對立,順利投誠清朝。這種「萬衆歸心」的題材反映大陸藝文創作者通行的潛在民族意識,筆者在此暫不予置評。
首先看看受舊劇影響的部分:雖非戲曲,但演員舉手投足都帶著「身段」的節奏,兩位男主角(渥巴錫、舍楞)誇張的相擁場面、土爾扈特族人列隊出發的踏步動作、戰場烈士成仁身姿(戰士背對燈光犠牲的場景,很難不想到「常青就義」的畫面),則完全是樣板戲的設計模式。固然一方面讓人覺得僵硬、老套、不自然,可也承襲了樣板戲舞台效果的洗練、力度、節奏感和動感。畢竟樣板戲融合傳統戲曲要素,中國觀衆可能擊掌叫好,但西方觀點看則是誇張不自然的。所以說一體有兩面,沒有絕對標準,就看從哪個方向觀察。如何融合古今、東西,還是未來創作者要克服的課題。
至於西方影響方面,本劇架構則由過去動不動端出民族大義的政策劇,朝西方浪漫劇靠攏。開頭交待歷史背景,宣示民族受到外族威脅,然後縮小場景描寫兒女私情(渥巴錫、舍楞、娜仁高娃的三角戀情,陰錯陽差及惡人陷害產生的誤會與糾纏…等),而這些私情又與國家民族利益相衝突……這些情節都在威爾第的《阿伊達》、《納布果》中找得到類似痕跡。女主角娜仁高娃最後決定犧牲自己拯救族人,音樂、視覺、表現方式,又有普契尼 《杜蘭朵》中柳兒自殺的影子。就追求原創性來說,本劇確有過度保守之嫌。但在劇中穿插豐富的多元衝突元素,和以往正邪分明的單調劇情相比,仍有成長之處。
脫離傳統歌劇歷程中的註記
音樂方面,原以爲會民族風格濃厚(像大部分二十世紀的大陸歌劇),但出乎意料之外的,除了開頭和串場的蒙族民歌之外,本劇蒙族音樂成分頗爲稀薄。例如第一幕〈踏上歸途〉是俄式管弦樂風格的進行曲、第二幕〈絕路逢生〉的大合唱則回到了二十世紀前葉的中國藝術合唱曲。有些段落確實可見到創作者巧思,例如第三幕〈風雲突變〉,以二重唱、三重唱、四重唱……遞增手法,刻畫四位主角間錯綜複雜的愛恨情仇,個人認爲「意思到了」,但距扣人心弦的水準仍有距離。全曲風格多樣紛雜而不集中,唯旋律時見佳筆,配器也還算成熟,或可形容爲嚴謹的集體製作,但非出自才華洋溢作曲家之手的藝術精品。
演唱和演奏約當地方樂團程度,表現尚屬稱職。可能是佈景設計和材質問題,加上演員未適應場地特性,普遍有音量過小的問題。導演爲追求較有變化的舞台效果,往往讓演員在不利發聲的角落演唱、甚至背對觀衆,效果是値得商榷的。實際上,對部分歌劇迷觀衆而言,聆賞演員優美歌喉往往是重要的享受,而本劇在這方面處理得不夠理想,屢屢到精采高潮段,人聲就隱沒在管弦樂下,多少影響了聆賞效果。
總體而論,《蒼原》顯示中國歌劇當前保守派的歌劇典型。它已經走出傳統中國歌劇的制式與單一,但又尚未成熟到足以代表一種風格、或形成一種趨勢,只能算是成長中的一個註記。一如變貌中的中國社會,從傳統走來,正在著衣換裝之中,明日何往,尚在未定之天。
文字|楊忠衡 資深樂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