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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歡樂,是件嚴肅的事 (白水 攝)
音樂 評論/音樂

真正的歡樂,是件嚴肅的事

萊比錫布商大廈管弦樂團

布隆斯泰特採取徐緩處理,讓每個強奏充分鳴響出來,從指揮手勢收尾動作,筆者甚至懷疑他的音色潔癖已經到了連殘響都完美要求的程度。他的音樂段落性強,樂句切割分明,表現慢板段落,起初確有不夠瀟灑的感覺。但隨著樂曲進入快板,工整的架構、堂皇的氣質、穠纖合度的輕重對比,才把一個完全不同的貝多芬形貌揮灑出來。

布隆斯泰特採取徐緩處理,讓每個強奏充分鳴響出來,從指揮手勢收尾動作,筆者甚至懷疑他的音色潔癖已經到了連殘響都完美要求的程度。他的音樂段落性強,樂句切割分明,表現慢板段落,起初確有不夠瀟灑的感覺。但隨著樂曲進入快板,工整的架構、堂皇的氣質、穠纖合度的輕重對比,才把一個完全不同的貝多芬形貌揮灑出來。

萊比錫布商大廈管弦樂團

3月17日

國家音樂廳

不愧是來自德東的老樂團,排出最保守的曲目、採取最保守的詮釋,卻得到最熱烈的回應。布隆斯泰特(Herbert Blomstedt)是位學者型音樂家,在市場競爭劇烈的現代古典樂壇,他寧可做我行我素的苦行僧,默默耕耘音樂世界最嚴肅深刻的領域。他指揮的布商大廈管弦樂團,以端莊的詮釋、嚴整的演奏,得到觀衆最高度的肯定。不事花巧、不譁衆取寵,這樣的演出是眞實藝術性的呈現,正應了布商大廈演奏廳流傳的格言「眞正的歡樂,是件嚴肅的事」。

上半場只有一首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布隆斯泰特徒手登場,從序奏就帶給聽衆全然不同的聆聽感受。他是如此精細地處理各聲部的微妙搭配,使筆者覺得即使獨奏小提琴不加入演出,也會是一部傑出的作品。布隆斯泰特的要求是室內樂式的,要求極高的合奏素質(樂團音色工整得令人肅然起敬,究竟如何訓練統御令人匪夷所思),對於音色的精美追求得近乎潔癖。他主動切入刻劃起承轉合,分析作曲家構築的曲式效果。爲了達到強調這種「句讀」的效果,布隆斯泰特要求的休止和長音常比一般人明顯。這樣在美學上具有一定風險,因爲犠牲掉一些刺激感官的流暢感。所幸他所勾勒塡充的細節是如此豐富,這些休止反而成了很好的呼吸空間。

拉脫維亞籍的青年女小提琴家貝伊芭.史翠妲(Baiba Skride),是二〇〇一年比利時伊莉沙白女皇大賽首獎得主,甫上台就流露卓然不群的台風氣質。與許多音樂獎牌得主最大的不同是,她表現出來的是風格品味(style)高過演奏技巧(skill)。就技巧而言,若以金牌得主的高標準來看,史翠坦的穩定度稍弱,瑕疵多了些,在可容許的危險邊緣。開頭連續八度就有明顯失手,令人心中爲之一驚,到了裝飾奏(cadenza),更時有滑移和猶疑的地方。不過,所有這些小瑕疵都被她高貴雍容的樂句塑造所掩蓋。不知是否刻意,她的演奏風格和布隆斯泰特太契合了,同爲工於經營細節和分句的高手。

獨奏亮眼,只因樂團稱職

獨奏和指揮都不急於推動樂曲向前,而是從容地相互對唱、烘托。即使是細微的獨奏與弦樂撥奏對位,也處理得纖毫畢現,就像用放大鏡檢視一樣,讓這首樂迷滾瓜爛熟的曲子,依然時時浮現新意。史翠妲的音色珠圓玉潤,不像美系超技提琴家時時炫耀戲劇化、大反差的對比,而是溫和地讓各段落泛出不同的幽光,使她演奏的第二樂章呈現不可思議的優柔浪漫色彩。

除了傑出的分句、起伏,史翠妲和指揮一樣,也特別擅於利用休止與長音。尤其是高音長音常拉得既平又長,像拋在夜空的一條銀線,優美的弧度令人喘不過氣來。只有堪稱藝術家的演奏者,才具備這樣牽動聆聽者心神的魅力。當然,部分還是得歸功於布隆斯泰特協奏的功夫,若不是他精準妥貼的陪襯,整體效果不會那麼好。二者搭配既不譁衆取寵、又非墨守成規,而是發揮獨特的藝術性,在日趨規格化的現代古典樂壇確屬難能可貴。

貝多芬的酒神,台灣現身

下半場也只排出一首貝多芬第七號交響曲。這部交響曲被李斯特稱爲「節奏的神話」、華格納稱之爲「舞蹈的神話」,近年在卡洛斯.克萊伯(Carlos Kleiber)指標性的演奏下,把本曲節奏魔力發揮到極點,使後人倍添「此處有詩題不得」的壓力。不過在布隆斯泰特處理下,貝多芬七號呈現一種更英雄式、更自主表現的古典樣式。克萊伯詮釋下,音樂生氣蓬勃而均衡,但它變成指揮人格的化身;布隆斯泰特詮釋下,音樂依然生動,但它的均衡是天然形成的,不被某種外力牽引,呈現的則完全是作品自己的美感。

第一樂章序奏風格的慢板,布隆斯泰特採取徐緩處理,讓每個強奏充分鳴響出來,從指揮手勢收尾動作,筆者甚至懷疑布隆斯泰特的音色潔癖已經到了連殘響都完美要求的程度。他的音樂段落性強,樂句切割分明,表現慢板段落,起初確有不夠瀟灑的感覺。但隨著樂曲進入快板,工整的架構、堂皇的氣質、穠纖合度的輕重對比,才把一個完全不同的貝多芬形貌揮灑出來。布隆斯泰特始終保持冷靜、客觀、卻又全盤掌控的嚴謹。他並不刻意經營樂曲流動時的伏筆、動靜張力,所以樂曲並沒有什麼明顯鬆緊彈性,而始終開門見山地坦然呈現。樂團則在高度紀律下,整齊畫一地奏出懾人的共鳴之美。

同樣的處理概念延續到下三樂章,例如不斷重複著主題節奏的第二樂章,布隆斯泰特同樣不注重橫向拉拔的張力,從容地讓各聲部由低音到高音、由弱轉強,把主題漸次堆高起來。細密的音色控制,使這段主題呈示產生如同拉威爾《波麗露》般神奇的音色漸層效果。令人吃驚的是,定節奏、速度幾乎沒有變化的這個樂章,可以被表現得這麼壯麗、豐富,眞是令人擊節叫好。

第三樂章急板,一般演奏顯得狂亂急躁的音符,布隆斯泰特指下卻是井然有序,厚實而富彈性的低音襯底下,高音部齊一跳躍著,雖是交響曲最奔放的樂段,聽來卻有室內樂爽耳的趣味。短暫休止後,邁入快板第四樂章,樂團始終保持精美華麗。沒有克萊伯令人爲之暈眩的狂熱、戲劇化的對比,而是輝煌燦爛的凱歌。即使在高潮段落,樂團仍維持高度工整的合奏性,清晰、乾淨,卻又力度十足。布隆史泰特從容導引著,讓樂曲在爆發般的高潮中結束。有趣的是,即使是在亢奮的終場氣氛下,布隆斯泰特演奏安可曲《艾格蒙》時,又從容不迫地回到極度冷靜,讓第一個強和弦長長地、完美地響出來,眞是有始有終、一以貫之,不愧是當今的嚴謹派大師!

 

文字|楊忠衡 資深樂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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