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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懇踏實,印鑑台灣豫劇足跡(林鑠齊 攝)
戲曲

誠懇踏實,印鑑台灣豫劇足跡

劇情並未讓曹謹轟轟烈烈、叫叫嚷嚷地喊著「忠君報國」等「八股口號」,他還是老老實實、誠誠懇懇地把一件任內應該完成的事情做完,然後瀟瀟灑灑、清清淡淡地飄然而去。很少戲曲新篇,敢如此地不賣弄,不浮誇地經營戲劇主題,《曹》劇卻在觀眾料想之外,努力地另闢蹊徑,追求藝術的理想真實。對照豫劇隊在台奮鬥的經驗,曹謹的經歷,似乎又為豫劇的發展歷史做了註腳。

劇情並未讓曹謹轟轟烈烈、叫叫嚷嚷地喊著「忠君報國」等「八股口號」,他還是老老實實、誠誠懇懇地把一件任內應該完成的事情做完,然後瀟瀟灑灑、清清淡淡地飄然而去。很少戲曲新篇,敢如此地不賣弄,不浮誇地經營戲劇主題,《曹》劇卻在觀眾料想之外,努力地另闢蹊徑,追求藝術的理想真實。對照豫劇隊在台奮鬥的經驗,曹謹的經歷,似乎又為豫劇的發展歷史做了註腳。

國光劇團豫劇隊《曹公外傳》

2003年10月3〜5日

台北國家戲劇院

近年來,台灣社會興起一股強烈的自我認同,「本土化」的口號喊得震天價響,從政治立場吹襲而來的意識浪潮,以沛然莫之能禦的氣勢,狂捲台灣社會的每一個角落。戲曲文藝自然無法置身事外,尤其是長期以來,一直被視為「外來劇種」的「京劇」與「豫劇」等戲曲團體,可謂首當其衝,境遇備受煎熬。先有「台灣三部曲」等京劇劇目,以本土題材之大型製作宣示京劇在台落地生根的文化情結;數年後,國立國光劇團豫劇隊以在台五十週年隊慶為由而推出的《曹公外傳》,同樣具有立場鮮明的表態意義。

題材有立場鮮明的表態意義

這類以意識形態為前提的作品所為人詬病者,多在於戲劇內涵薄弱,容易淪為政治傳聲筒,很難經營出較高的藝術成就。令人意外的是,《曹公外傳》卻能擺脫束縛,一翻新貌,不免令人興起一探究裡的強烈慾望。從並不亮麗的票房成績來看,觀眾對這類「養民治水」、「官場惡鬥」、「紀念先賢」等題材,已經顯出冷漠的回應;加上豫劇強烈的「本土」宣示理念,似乎更增加宣傳極難突破的心理障礙。在原本不被看好的基礎上,這齣似已貼上「失敗」標籤的新編戲,冷不防地沖天振翼而上,最根本的原因,應該在於詮釋題材觀點的正確,以及所有的表演元素恰如其分的展現所致。

就題材來說,主人翁曹謹其人其事,於史有載,在高雄鳳山留有「曹公廟」遺跡,香火奉祀,至今不絕。更巧合的是,曹謹確為河南沁陽人,於清朝道光年間,奉派至台灣擔任鳳山知縣。這位以興建「曹公圳」大興水利、造福一方百姓而贏得當地民心的河南人,其在台灣努力奮鬥的事蹟恰與豫劇從河南輾轉遷徙來台,努力經營生存的生命經歷,可以「今古輝映」。豫劇選擇曹謹,作為來台發展五十週年的精神象徵,用心可察,寓意明確。不過,有趣的是,曹謹雖是歷史人物,「曹公圳」也確為歷史事蹟,《曹》劇的情節卻以「杜撰」手法,經營了大部分的細節。

「虛擬」的曹謹呈現出「真實」的人生態度

舉例而言,戲裡的曹謹為了治水,冒著極大的風險與壓力,一方面極力安撫當地流亡的民工,另方面又要對抗來自官場文化的貪瀆與腐敗,將曹謹置於強大對抗的衝突勢力當中,突顯出傳統儒家士大夫的心志、毅力與氣節。這樣的處理,的確是戲劇化必要的手段,根據文獻記載:「道光十七年,農曆正月,曹公蒞任鳳山縣知縣,晉見熊一本知府,熊一本知府告以『足食、弭盜』之道,曹公點頭默許。三月,巡視隴畝,見九曲塘畔下淡水溪潺潺流水,認為是上天所賜,乃召巧匠,決定開圳灌溉荒田。夏,開圳順利,曹公頻至工地慰勉寒暄,民心賣力。」(註)由此可以發現《曹》劇劇情節與歷史差距甚遠的事實。如果純粹反映歷史真相,曹謹確然可為士大夫之典範、為民謀福的能吏,但很難在這樣「平淡」的描述中,突顯出歷史長河中許許多多具有相同情懷與抱負的士人情操。

《曹》劇最成功的地方,就在藉著一個典範人物的塑造,突顯了千千萬萬懷抱理想的人才其無奈之處境與掙扎的心靈。戲裡的曹謹,努力地為百姓謀福,卻橫逆迭生,阻礙橫陳,曹謹不對現實環境低頭,現實惡勢力也永不與他妥協。他愈努力,現實愈從中作梗,曹謹那一片孤忠、闊然大公的胸襟,為他帶來的卻是負面的評價與艱困的局面。在這種情況下,聰明的人,世俗的人,滑頭的人,早就選擇袖手旁觀,甚或選擇對立的一方,落井下石,以謀個人私利。而曹謹依舊以屹立不搖的堅強意志,明確的生命目標,踏實的自我期許,努力地完成一件「本分」的工作。就是這段台詞,點燃了這齣戲寄寓著的內在動能:「小小士大夫妄言憂國,未免憑空說大話,倒不如腳踏實地,為老百姓做點事情反而實在。為官一任,做人一世,倘能實實在在地為老百姓辦一件事,譬如開一條河,修一條路,種一棵樹,乃至於活一個人,已是足矣!」真實的曹謹是否說過這句話,不須考證了,戲裡的曹謹,說出的這段話,卻真正觸動真實人生裡,許許多多茫然追求「偉大事蹟」的人那不甘寂寞的虛浮幻夢!雖然戲劇化的曹謹與真實的曹謹有著差距,但是透過「虛擬」的曹謹,呈現出「真實」的人生態度與真淳的生命境界,讓這齣打著「本土化」旗號的豫劇,超脫了狹窄的地域與人文現象的拘束,直逼人類的心靈殿堂,從而引發共鳴,也完成了藝術最重要的使命。

演唱詮釋技巧軟化了題材

劇情並未讓曹謹轟轟烈烈、叫叫嚷嚷地喊著「忠君報國」、「清官難為」、「壯志難酬」等「八股口號」,他還是老老實實、誠誠懇懇地把一件任內應該完成的事情做完,然後瀟瀟灑灑、清清淡淡地飄然而去。就是這樣清朗淡泊的神采與形象,為這齣戲打開了與觀眾心靈對話的窗口,提昇了情節內蘊的厚度與視野的廣度。很少戲曲新篇,敢如此地不賣弄,不浮誇地經營戲劇主題,《曹》劇卻在觀眾料想之外,努力地另闢蹊徑,追求藝術的理想真實。對照豫劇隊在台奮鬥的經驗,曹謹的經歷,似乎又為豫劇的發展歷史做了註腳。多年來,豫劇歷經各種裁撤合併的呼聲,始終以誠懇務實的態度,辛苦地爭取生存空間。曹謹的身影,像極了台灣豫劇前進的腳步。

至於表演元素的應用,則是劇本平面閱讀時無法領略的滋味。音樂發揮了最大的充實與調劑的功能,幾段重要的唱腔,安排得婉轉動聽,加上演員絕佳的演唱詮釋技巧,不但軟化了硬性題材所帶來的枯澀感,更為人物的情感抒發添加了說服力;王海玲、蕭揚玲與對岸邀請來的兩位生行演員劉昌東(飾曹謹)與張海龍(飾楊號),更以穩健的台風、深厚的功力,將人物詮釋得生動而有層次,為作品的三度創作,更增光彩。其中,最可貴之處在於王海玲以豫劇隊頭牌演員的身分,在此劇中屈居配角,卻毫無搶戲,添枝加葉的無謂表演。雖說情節還是為了王海玲的存在,硬編了個「夫人」的角色,(清朝嚴禁官員攜帶家眷來台),甚至還能在「台海兩岸」穿梭自如,這些違背歷史真相的戲劇情節,能夠無損於全劇的精神,就在於夫人的出現,雖屬子虛烏有之舉,但那相濡以沫,生死共存、堅貞互持的夫妻深情,同樣發揮了動人心弦的感染力,加上王海玲配戲也配得出色,遂不覺得「夫人」是個「累贅」了。

劇終歌舞顯得蛇足

唯一令人遺憾的是,劇終安排的大量歌舞、八家將等穿插,「本土」意識過分地彰顯,沖淡了主人翁的悲劇色彩與淡雅格調,熱鬧有餘,內蘊不足,不免顯得蛇足。此外,幾場合唱轉場的畫面調度與劇情銜接得不夠流暢,使得情節的進行顯得突兀,是瑕不掩瑜的小毛病。綜觀全劇整體成績,這齣《曹公外傳》可以算是難得一見的好戲。證明任何的藝術作品,只要具備充實的內涵,優秀的技術,不需要任何無謂的口號,都能受到大眾的肯定。做人做事誠懇踏實,做戲演戲亦復如此。

文字|陳昕 戲曲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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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參見《曹公外傳》節目說明冊〈曹公事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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