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法演出版的《王魁負桂英》不僅在薄情小生的角色塑造上平添心理深度,在旦角表演上,苦旦戲更有動人心扉的唱腔。尤其大段「都馬雜碎仔」實令聽者動容,而三唱「陰調」更叫人毛骨悚然。
薪傳歌仔戲團
7月30日
台北市大龍峒保安宮
由歌仔戲第一苦旦廖瓊枝所帶領的「薪傳歌仔戲團」,日前應法國文化部及巴黎市政府「夏日藝術節」之邀,於八月上旬啓程前往巴黎古皇宮紐奧良中庭演出《王魁負桂英》。在鬼月前夕,「薪傳」特別在台北大龍峒保安宮舉行行前公演。當晚風雨颯颯,一夕數驚,卻驚不散喜愛廟會演出的舊雨與新知。只見都馬訴情、陰調急急如律令、交織一場薄情小生負心漢的活捉大戲。
傳統負心角色的深化
《王》劇由王魁得中狀元、相爺招婿的〈情變〉展開。文狀元(王魁)、武狀元(桂英的弟弟焦正賢)、及榜眼(張興)三個角色的即興色彩,頗有胡撇仔戲的況味。〈負義〉一場,焦正賢義責王魁、張興諷勸皆不奏效;再接〈聞耗〉,先是王府接獲通報焦弟中了武狀元,次由張興克制怒火傳報王魁功成名就。正當王母與焦氏感謝天地之際,張興一語道破王不要焦氏之婚姻…王母一方不信王魁會負心,焦氏一方則急往狀元府問端詳。
〈認夫〉一場,桂英趕路急急忙忙,搭配「緊疊調」急急切切。走戲至此,大龍峒保安宮廟埕開始飄下颯颯之雨,雨傘花遮不斷焦氏的行路匆忙。桂英攔轎認夫,珠淚漣漣問魁郎:「功成名就心卻變?」不意竟遭到王魁「鳳雞之別」的侮辱。桂英則以上司控告、毀王前程相脅,王魁竟使人以亂棍欲置之死地。
接下來的〈陽告〉一場,舞台一側是記憶的場景──王魁與桂英(替身)兩人在海神爺神像前盟誓重詛,另一側是遍體麟傷的桂英哀唱大段「都馬調雜碎仔」細數愁怨:桂英自述因深信誓言,爲王犧牲都無埋怨,奈何情變遭打,但求海神爺「威震一番」。只是海神爺無反應,焦桂英遂在極度不甘之情狀下頭碰桌角,誓言死後必陰魂不散、活捉報冤。
此時大龍峒孔廟上空吹來疾風箭雨、保安宫前舞台霧氣昇騰。〈悔婚〉──新婚的相爺千金責魁──之後,〈冥路〉裡的桂英連唱兩段「陰調」(福路及西皮),一縷陰魂渺茫難安身,幸有海神爺生憐,賜烏令一支,桂英始得穿梭陰陽、入相府報冤。緊接〈壽宴〉,此折化自花部《秦香蓮》,但不是由桂英上堂唱曲,而是由王母、焦仲賢於相國壽宴上代桂英伸冤。冤辯過程中,王母護子、相爺袒婿衆人鬧成一團;此時一陣陰風吹入相府,桂英遂在氤氳霧氣中現身。
高潮戲〈活捉〉之前有一小迴蕩:桂英替身現身在海神廟前,只求王魁承認她是原配,予她有所歸宿,即願替他擔代,免墮輪迴。此折小生黃雅蓉的作表精采,非如薄情郎之義「薄」乃至頑冥不悔。誠如焦循評《賽琵琶》所言:「然觀此劇者,須於其極可惡處,看他原有悔心。名優演此,不難摹其薄情,全在摹其追悔。當面詬王相,昏夜謀殺子女,未嘗不自恨失足。計無可出,一時之錯,遂爲終身之咎,眞是古寺晨鐘,發人深省。」小生黃雅容或可端詳此文,未來於廖瓊枝編此劇所湧出的新意上再加摩表,必將大有進境!
兼容現代劇場技術
綜觀全劇,我們看到赴法演出版的《王》劇,不僅在薄情小生的角色塑造上平添心理深度,在旦角表演上,苦旦戲更有動人心扉的唱腔。尤其大段「都馬雜碎仔」實令聽者動容,而三唱「陰調」更叫人毛骨悚然。此先天性的聲情,加上身段繁複的鬼步冥路動作,行在風斜雨急的夜裡,在在使人蘗孽椎心,泫然淚下。
從劇作的結構上來看,此次演出切去兩年前〈草厝〉、〈山景〉、〈客店〉、〈平家厝〉、〈野外〉等「前情」戲,直就得中狀元後的窮達轉折下筆,可說是接近川劇〈陽告〉折子戲的手法。此劇之可看性還在於有一現代劇場的演出條件配合,那就是燈光設計。尤其是〈冥路〉、〈壽宴〉、以及〈活捉〉等場,燈光配合演員的身段做表,烘托出戲劇表現上的整體氛圍。
赴法演出版的《王》劇直寫〈情變〉、〈追悔〉及〈活捉〉,情節緊湊之餘,場面韻律緊扣身段唱腔。直可謂兼融了大戲的劇場條件,並靈活運用現代劇場技術。回顧歌仔戲是本世紀以來最具影響力的本土劇種又兼具現代性,這可從歌仔戲的兩度大流行,其先後所顯現的深入民間特性得以見之。其流行不但周遍全台,尙且轉流大陸移民原鄕、更及南洋華僑社會。廖瓊枝及所率「薪傳歌仔戲團」向以歌仔戲三度流行的使命感作爲戲曲表演的驅策力,此次放洋之行更將歌仔戲推向世界表演藝術的大舞台。
文字|林國源 國立藝術學院戲劇系副教授